如果我變成回憶,退出你的生命

【Chapter 1】

我背著包摔門出去的時候,對著門外鐵青著臉、手里還提著一袋水果的中年男子惡狠狠地說:“何宗海,別以為你出了個精子就是我爸,我姓夏!”

說完我覺得異常的爽,轉身就攔了輛的士坐上去。

“小姐,去哪里?”

“錢柜?!?/p>


燈紅酒綠,耳鬢廝磨,迪斯科球閃著迷醉的光暈,男人穿著熨帖的襯衫,女人穿著妖嬈的包裙,舞池里散發出的荷爾蒙是這個小世界里最昂貴的饋贈。

齊慧搖著酒杯里的酒笑著揶揄我:“我還以為你從良了呢,丫這么久不見人影。”

有眉目清秀的侍酒生懂事地遞上一杯酒,我習慣性地接過晃一晃,“嗯”了一聲道:“許哲管著我。”

頓了頓又接著說:“總算說清楚了。”

齊慧啞然一笑,捏了一枚葡萄給我,我伸著脖子吃下去,齊慧嘆了一口氣說:“許哲管著你,不過是因為你隨時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你呀,如果有人肯真正地好好了解你,就會發現其實你并沒有那么堅強?!?/p>

“阿燼,別抱著過去不放了。”

我拿著酒杯的手一抖,把“阿燼”這個稱呼帶來的淚意狠狠地咽了下去。


宿醉帶來的下場就是當我從家里雪白帶著陽光味道的枕頭里醒過來的時候,頭痛得幾乎要炸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來的,我迷迷糊糊地含著牙刷接齊慧的電話,齊慧的弟弟齊歌在電話那頭大呼小叫:“依燼姐,你和許哲哥怎么了?許哲哥找你找到我們家了!”

我口齒不清地回他:“就說我死了!”

許哲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還是那樣不急不躁的調調,跟著齊慧一樣喊我阿燼,“阿燼,你起來收拾一下,我過來帶你出去。”

“我不去,”我的壞脾氣上來了,“許哲,你憑什么管著我!”

“姐姐,”許哲的語氣帶了點無奈,“你真的認為發個微信就可以了嗎?有什么事情,我們當面說清楚不好嗎?”

我默了一默,“好,也許你知道真正的原因后,許哲,你就不會愛我了?!?/p>


【Chapter 2】

我是夏依燼,我原本有個哥哥,叫何晨陽,我哥沒有我那么叛逆,他乖巧、聰穎、上進,是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從我懂事開始,我爸和我媽就一直在吵架,我爸在外面養著一個小三,我媽一直哭,一直說是為了我們兩才不離婚的。

可是我們不要他們的不離婚,我怕極了吵架,怕極了別人的沉默和否定,所以我先用刺一樣的防備把自己武裝起來,活得孤傲叛逆不聽勸。


再然后,我喜歡上了經常和我哥在一起玩的孫鑫平,一個陽光、帥氣又開朗的男生,他把我當妹妹一樣地寵愛、維護。那時候有好多女生追孫鑫平啊,他就經常會把那些情書和巧克力打包甩給我,只要是得了新奇有趣的小玩意,他也總是叫我哥順便帶給我。

所以毫無疑問,孫鑫平是個好的哥哥,我那么關注他,也就很容易地發現,何晨陽和孫鑫平——我哥和我喜歡的人,他們是一對。

我高三的時候,他們大三,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決定了大四畢業要一起出國,一起租房子,一起生活。而我那個時候很不懂事,我太想要得到孫鑫平了,即使他不愛我,我那個時候以為,只要我占據他的全部生活全部交際圈全部人生,他就一定會接受我。


我用盡我17歲的智慧折騰,各種作各種鬧事。

甚至在我故意賭氣不去參加我哥生日聚會的時候,孫鑫平從聚會上趕過來給我發信息:“下來,我在樓下!”,我的心里也會因為這短暫的讓步,泛起一陣隱秘的歡喜。

連齊慧都來問我,阿燼,你是不是喜歡孫鑫平?

所有人都以為,孫鑫平喜歡我,我也喜歡孫鑫平,我們兩個無比般配。

可是我太稚嫩了,我忘了,我的對手是我最愛的人和我最親的人。

又一次喝醉了之后,我任性地讓孫鑫平來接我,我摟著他的脖子,說我喜歡他。孫鑫平沒有太多的表情,他握著我的手在樓下的花壇邊坐下,那天晚上我聽了很多很多。孫鑫平向我坦白了一切,他說他喜歡的是我哥,他說他對女生根本沒感覺,他甚至告訴我他曾經睡過了多少女生,又是怎么樣冷暴力來逼她們分手……

孫鑫平最后摸摸我的頭說:“阿燼,你還小,還不知道什么是愛。”

“你一定會找到你愛、也愛你的那個人的。你要記得,要找個像你哥哥一樣照顧你的,像我一樣愿意這樣陪你聊到天亮的人。”

“但是阿燼,對不起,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


我連哭都沒有哭,我只是在我媽問起我哥最近怎么老不著家,是不是該給他介紹對象了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我哥有對象啊!”

我媽的眼睛亮得像是起了星星,她追著我問是誰。

我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機,裝作更加漫不經心地說“孫鑫平啊!”

我媽是認識孫鑫平的,她當然不能接受,她氣瘋了。

那段時間我家的矛盾爆發到了頂點,我媽指責我爸不管這個家,不關心我和我哥,“是你養的好兒子!”我爸氣得發抖,他給了我媽一巴掌,又把剛進門去扶我媽的我哥從樓梯上踹了下去。

然后兩家的家長通力合作,拆散了我哥和孫鑫平,孫鑫平沒有頂住家里的以死相逼,和一個相親認識的女孩結了婚。

我哥開始吃大把大把的抗抑郁癥的藥,拒絕和所有人交流。三個月后,我哥的尸體在護城河里被發現,尸體腫得像是在福爾馬林里面泡過,從頭到腳泛著無力的蒼白。幫傭的王媽發現我媽在臥室里自殺的時候,殷紅的鮮血流滿了整個白色的地毯,面前的茶幾上,是我爸已經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我媽固執地要證明自己存在過,她這一生都不愿意離婚,她寧愿我爸的戶籍檔案上,寫的是喪偶。

我開始學著酗酒,夜夜在酒吧不肯回家,我爸來找過我幾次,無論是他是打是罵,我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烈酒入腸,我當著他的面抱著身邊陌生的男孩吻上去。

我心里清楚,與其說我是恨何宗海,不如說,我恨的是我自己。

滿十八周歲的那天,我去重新辦了身份證,從此我不信何,我叫夏依燼。


“所以許哲,你明白了嗎?這樣一個背叛親人,背叛自己的夏依燼,”我看著面前不可置信的許哲笑著說,“我根本不配你喜歡。像我這樣的人,孤獨終老就可以了?!?/p>


【Chapter 3】

我始終記得認識許哲的那一天。

我畢業后開了一家設計室,何宗海覺得對我有虧欠,即使我從不回家,他依然每月每月給我匯大筆的錢,設計室休息的日子里,我不是在酒吧泡著,就是喝醉了在家里躺著。

孫鑫平曾經說我在設計上有天賦,這是真的,設計室的單子并不多,卻至少讓大家溫飽不愁。許哲被乙方派來跟我商量模特的服裝的時候,稱贊我說:“夏小姐眼睛里有光芒。”

我笑笑,禮貌地送他出了工作室。

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準備出門的時候,悲哀地發現天空飄起了雨,我正準備拿包擋一擋出去打車的時候,許哲的傘遮住了飄到我頭上的細雨,許哲不急不緩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他說:“我能送你回家嗎,夏小姐。可能外面要下大雨了?!?/p>

我看著眼前挺拔俊逸的大男孩,恍惚間發現,他的眉眼竟然有幾分像孫鑫平。

我緩緩靠近,被風吹起的幾縷發絲曖昧地在許哲的臉頰邊擦過,我說:“許先生,你今年多大了?”

許哲明顯愣了一下,他說:“25歲?!?/p>

“巧了,”我收回身子,瞇起眼睛笑了笑,“我26,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叫我一聲姐姐。”


我把這件事當笑話一樣跟齊慧講起來的時候,齊慧一口酒噴出來,笑著罵我,“叫姐姐,虧你想的出來欺負人家,都說給一個杠桿就能撬動整個地球,我看啊,給你一個男人你就能折騰出一個國家?!?/p>

“我CAO,老娘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絕對不吃嫩草!”

“阿燼,你就一點都不喜歡他?”

“喜歡?呵呵,什么是喜歡?”我笑得眼睛有些疼,“阿慧,這樣好,這樣對誰都好!”

我喝高了的時候,好像聽到許哲反駁我的聲音在另一個世界響起,“夏依燼,我不在乎你心里現在還有誰,如果非要兩個人互相喜歡才能在一起的話,這個世界上,人類早就絕種了?!?/p>


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到底喝了多少酒,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總是睡得不安穩,我的眼前是我哥泡的發腫的尸體,是太平間蒙在臉上白色的布,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是他們都佩戴著白色的玫瑰黑色的臂章,而我麻木地站在人群中,想吶喊,嗓子卻像被一雙手緊緊地扼住。

睡夢中似乎有人輕柔地擦去我的眼淚,喂我喝了一口溫水,有人用手溫柔地拍著我說:“沒事的,沒事了。”

是齊慧嗎?在這樣溫和的輕拍下,我竟然感到了一絲安心,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醒過來的時候,客廳里有煎蛋的香氣緩緩地流過來,我因為酒精被麻痹的胃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饑餓,我好奇地往客廳走去,許哲正站在那里解開腰上的圍裙,一個1米78的男孩子站在餐桌前面解圍裙,我感到有些滑稽,暗自笑了笑。

我看著許哲慢條斯理地放一杯溫牛奶在桌上,看著他又仔細看了看、挪了挪擺放的位置,抬起頭來,這才看到了靠在墻角的我。

許哲的臉紅了紅,他過來拉著我在餐桌前坐下,替我拉直了坐得皺巴巴的衣角,仰著頭認真地看我,“阿燼,哦不。姐姐,如果你希望我這么叫的話。”

“姐姐,你說你不配得到幸福,不是的,你的溫柔、善良被你用外殼那么倔強地保護起來,可是那一定不是你想要的。一個真正壞的人,又怎么會把所有罪責都背負在自己身上,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十惡不赦的罪人呢?”

“姐姐,如果你不愿意我喜歡你,至少讓我陪在你身邊照顧你,好嗎?”

許哲的眼睛純粹干凈,我在里面看到自己的無力,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Chapter 4】

許哲,你是不是知道,離開才是對我最大的懲罰。

所以你始終沒有等到我喜歡上你。


許哲在的公司要的服裝原料講究,我訂的原料從廠家過來等了一個月,原料到貨后我馬上開始趕工,針頭戳到我手指的時候,我的心里無端地沉了一下。一個小時后,齊歌哭著給我打電話,他說“依燼姐你快來第一醫院,許哲哥出車禍了,他快不行了,你快來?。 ?/p>

我的手抖得握不住工作室的門把手,等我連滾帶爬地從出租車上下來,齊慧在醫院門口接住了我。

我已經聽不見齊慧說了些什么,我跌跌撞撞地沖到急癥室,許哲像個血人一樣躺在病床上,對著我張了張口,我驚惶地低下頭去,聽到許哲斷斷續續的聲音說:“別恨我”。

后面似乎還有一句,似乎還有一句,我努力地去聽,才聽出來許哲說的是“忘了我”。

我迎著太陽恍惚地走到醫院門口,在齊慧驚懼的目光中撕心裂肺地痛哭出聲,醫院的人來來往往,大概是見過了悲歡離別,并沒有多少人投以詫異的目光。

這個世界,仿佛一下子冰冷到所有的一切都墜入了冰窖。


許哲,你這個騙子,你說好的,等我頭發花白的時候,也不用告白了,就陪我一輩子就好。

你說好的,你會一直照顧我,一直陪我說話,直到我喜歡上你的那一天。

你這個騙子,你永遠也沒機會讓我喜歡上你了,你明明說好的,你怎么能就這樣丟我一個人在這殘忍的世界里。

許哲,你那么自私地叫我忘了你,我怎么可能,不成全你最后的愿望。


齊慧說,許哲是為了救一個小孩子才出的車禍,可我怎么找,都沒能找到那個小孩子。

我在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孩子,小男孩眼睛極亮,他怯生生地望著我,說“姐姐好”,我俯下身去摸他的頭,問他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給他取名字,我叫他夏念。

夏念夏念,我會忘了許哲,你替我記著。


【番 外】

我是齊慧。

我和夏依燼從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說,可是我瞞了夏依燼一件事,或者說,許哲瞞了夏依燼最后一件事。


夏依燼這個人,表面上是誰都打不倒的小強,誰都不會懷疑,即使換一個環境,夏依燼依然能夠活得風生水起,驕傲得像是一只孔雀。

可只有我知道她夜夜都睡不安穩,靠著酒精的麻醉和安眠藥的效用,她才能勉強睡上一會兒。她大一的時候,她哥哥的戀情被曝光,其實兩家大人多少有所察覺,兩個男生拿著她做幌子,才勉強瞞了這么久。

沒有人怪阿燼,她哥哥就算是到最后也最放心不下她,在遺書里說跟她無關,讓她千萬要帶著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墒撬嫷貫槔蔚匕阉械淖镓煻紨埖阶约荷砩希炎约烘i在房間里,整個夏天都沒有踏出來一步。

我帶她去酒吧,去夜店,去到處夜夜笙歌一杯一杯地買醉,,有男生來搭訕,阿燼來者不拒,我當然知道這樣的阿燼不好,可是比起那個黑著眼圈躲在角落里、大把大把地掉頭發的夏依燼,我寧肯她是這樣活著的軀殼。

直到許哲的出現,我還以為是上天垂憐給阿燼的一道光。

阿燼總說許哲就是個孩子,可是我從來不曾把許哲當孩子,他的體貼、溫柔和看向阿燼的眼神,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他們能好好地在一起。


許哲出車禍的那一天,是我先接到電話的,我趕到現場的時候,許哲比我冷靜多了。那個司機是酒駕,齊歌揪著司機的領子一拳頭一拳頭地打下去。

許哲卻在救護車來的那幾分鐘內示意我從他口袋里拿走了一個盒子,“齊慧,拜托你一件事,你一定不要告訴阿燼我是買了戒指準備去找她。”

“就說我是為了救一個小孩子出的事故,阿燼心軟,你讓她領養一個孩子,她才能,好好地活下去?!?/p>

我哭得妝花成一片,我說“許哲你閉嘴,你一定會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阿燼不能沒有你?!?/p>

許哲臉上都是血,他艱難地閉了閉眼睛,扯了扯嘴角。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許哲會真的永遠閉上嘴,每天有那么多人出車禍,那么多人都被救回來了,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許哲。


后來阿燼帶著夏念來我家玩,我正在卸美瞳,大聲喊著讓阿燼把我的美瞳盒子拿過來,阿燼應了我一聲,卻遲遲沒有過來。

我一邊罵她不靠譜一邊出去找她,卻看見她對梳妝臺格子里的戒指盒子發呆,我心下一沉,裝作大大咧咧的樣子問她:“你看什么呢?”

阿燼呆在原地,良久對著我笑了笑,說“David Wang的戒指,我曾經和許哲說,如果要我答應他,肯定要買這個牌子的戒指來。”

我伸手抱了抱她,“是一個時尚雜志的朋友剛送給我的樣品,去年的款式了,反正你跟我手差不多大,送給你了,喜歡嗎?”

阿燼看著手心里的戒指,微微地笑著說:“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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