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在太湖邊鄉下待了半個月,并不是完完整整的一直在那,而是斷斷續續的,接連去的。有時候來了看到了黃昏夕陽西下,秋天的太陽像蛋黃一樣,在太湖和天空的交界處,慢慢落下去。有時候來晚了太陽已經落山,只剩下一抹余暉在暮色里久久沒有消散,蘆葦在風里搖蕩。有時候更晚一點,便收獲了漫天的星空,黑暗,山林和靜謐的大地。
我總是在結束一天的工作后,匆忙趕來30公里外的小鎮,就像回家一樣。這里無人等候,卻讓人眷戀,總想回來看一眼。
有時來的早,便能在小鎮上好好逛逛了。怎么形容這個小鎮呢,除去外界的各種標簽和名號,我看到的,是一個很生活化,安靜的小鎮,仿佛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感覺。在這里能看到小時候看到的那些,沒有那么繁華,但集市也足夠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攤位前穿梭。時間在這里仿佛凝固了。除了風吹樹搖,這里緩慢的生長,人們也是,緩慢的生活。
有一個夜晚,我執拗地想要去湖邊,再看一看那漫天星空,卻忘了,是個多云的天氣,云很厚,月亮被云擋在后面,星星完全看不到。有點失落,但又發現,可以等第二天的日出。天色太暗,太湖已經看不清,道路兩邊都是山林,我能找到的最近的旅店,是在8公里外鎮上的農家樂。我回到小鎮,來找這家店。
很漂亮的一棟四層小樓,比想象的好,甚至有點出乎意料。前來迎接我的是五十多歲的阿姨,阿姨很健談。
只是在前臺登記的功夫,我們就聊起來了,阿姨太有意思了。她問我從哪里來,我說市里,她問小姑娘怎么一個人來,我告訴她,明早五點打算出門看日出,我已經查過了,明天的日出時間是5點58分。阿姨不斷夸贊,一個人出來走走挺好的,她開始跟我介紹小鎮。
為了回應她的熱情,我開始夸贊她的花養得好。我的花剛到家時都是好的,生機勃勃,然而沒多久,幾乎都開始頹敗甚至死掉,養過海棠,茉莉,山茶,這些在盆里的小植物,我一樣都沒有養活,只能懷念他們剛到家時的鮮活和芬芳。阿姨得意的跟我介紹她的養花之道,氣溫,水,土壤,陽光,這些都很重要,但養花新手總是平衡不了。買的網紅龜背竹,散尾葵,芍藥,這些大的盆景,也沒能好好的生長,雖然我謹遵賣花人的指導澆水,每一盆都貼著多久澆一次水,可惜并沒有用。
阿姨問我喜歡爬山嗎,我說我喜歡的,我喜歡戶外和徒步,蘇州有名的山都去過。她說,這些都是圈出來的風景地,你該去看看那些更自然的,開發痕跡沒有那么重的,她翻出地圖,開始跟我劃周邊的山的路線,說當地人經常去這些地方,哪個位置能看到日出,哪個位置人最多,哪個位置最陡爬的最累。
我們坐在大門外的小竹椅上,沒有星光,云層依然很厚,像烏云一般,只是路燈閃爍。門邊花壇里的山茶植根在土里,長得很好,開的很飽滿。阿姨很熱情,他的丈夫不喜歡這里,總是她一個人在這,她丈夫喜歡住在城里。我聽得很入迷,原來我看到的小鎮,只是表面,當地人才是最了解小鎮脈搏的人,這里的大事小事,他們都一清二楚。
我說,這房子旁邊這條街真安靜,真好呢。一排很長的兩層沿街小樓,只是黑漆漆,連燈都沒有。阿姨低聲說,那里以前啊,都是小姐,門口到處都是扔的小廣告,那里面,都是小房間。后來一直被人舉報,她們搶生意打架,警察來了,全部搞掉了。雖然聽故事一樣,還是很震驚的,我的世界觀事實上源于我的想象,源于看到的書,熱衷一個人獨來獨往,極少和朋友交流,我看不到真實的世界的樣子。而這些光憑我的想象力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卻是真實存在的。像電影一般的夜晚。
我聽得震嘆,阿姨講的起勁,她說以前,那些頭頭還給她塞錢,讓她介紹生意,她才不干,她好好的生意清閑舒服,才不跟她們攪合一塊,要是警察查到,豈不是更連累到了。
為了結束這個話題,我問阿姨,年輕的時候是做什么的呢。真的很好奇,給人很見多識廣的感覺。她說,像她這個年紀的人,她們小時候,都是做繡娘的,家家戶戶都有織機,女孩子都要學刺繡的。我不斷發出敬佩之聲,阿姨淡然,沒什么厲害的,那時候都是要吃飯的。她問我喜歡刺繡嗎,我從來沒研究過,她指了指客廳的一扇紅木雕花屏風,中間鑲嵌著一幅一米來寬的刺繡畫,雖然看不懂,但做工也是很厲害了,剛進門時我就注意到這個屏風,沒有細想,這種一般不都是買來的嗎,能自己繡,真的是厲害。
在大廳近距離看了屏風和刺繡,我們回到屋外,十月初的天氣,還不算太冷,坐在小竹椅上,微風吹著,很安靜又美好的感覺,我太喜歡這里啦,我心里暗想。
這時一個二十來歲的男的走過來,大概是要住店,阿姨起身,他們一前一后往廳內走,我低頭看了眼時間,仿佛過了很長很長時間,聽了很多故事,才剛剛八點半,比起城里時光飛逝一樣,一晃就一天過去了,這里的時間真的是小時候一樣的時間,慢慢悠悠。
那男的跟著阿姨進門辦入住時,貼在阿姨耳朵后問了一句,“旁邊街上有沒有小姐。”阿姨愣了愣,說這我哪知道,現在都沒有了,警察來了,全走了。那男的扭頭就走,沒有那就算了,我從…特地趕來的,十幾公里的。阿姨哈哈大笑,早就沒有了沒有了,警察來了,都走光了。那男的走了。
阿姨回到門口,哎,這些小年青,還敢問我旁邊有沒有,有也不可能告訴你,我正當生意不做,賺你那個錢。
如果說最開始聽阿姨說起隔壁街時,像聽故事一樣,很震驚,而親眼目睹來找“隔壁街”的男青年,就是親身在看故事了。我覺得太有趣了,我想如果和我的朋友們談起,大家應該都會覺得好好笑。但我應該說不出口,因為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突然說一個親眼目睹來找“隔壁街”的男青年的故事,他們一定會覺得奇怪,那我為什么會在那里,這個故事太長了,我懶得說了,就寫在這里吧。真是大開眼界的夜晚,我見識少,但凡沒見識過的都覺得有點意思。人生不就是這么奇妙么,什么樣的事情都存在,一切共生。
阿姨接待男青年時,我低頭找到了準備去還沒去的地方的照片。也在附近,是個桂花村,據說家家戶戶種植桂花,漫山遍野,大道上都是桂花,恰逢秋天,到了桂花的季節,村民們采集桂花,晾曬,制作成各種各樣的東西。桂花采集下來,一筐一筐,實在好看,看的照片,很想去看看。
阿姨說,巧了,她老公就是桂花村里人,他們白天還去喝喜酒,鄉下結婚,要喝三天,要去給親戚幫忙的,明天還要再去一天。她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帶我去喝喜酒,正好可以看到桂花村,我很震驚怎么這么巧,也很猶豫,這大概會是一次很新奇的體驗了。阿姨不斷的說,那明天一起去吧,剛好我們要去的,帶你去,有個桂花蜜餞廠的,你還能帶點回去。
我欣然應允,我們約好第二天的時間,我便去房間。只是第二天起來感冒了,還是沒去成。
仿佛過了很長很長時間,聊了很多很多,關于刺繡,關于手工藝,核雕,太湖石,園林,盆景,關于這個小鎮的故事。而時間才剛剛九點多。沒能看到星空,沒有拍到一張照片,卻有意外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