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1年大專畢業后,我在一個遠房親戚的公司里上班。我很珍惜這份工作,盡管干的都是打雜的活兒,工資不高,可我總算在這座城市里留下來。
我喜歡城市。小時候村里人拿我開玩笑,問我喜歡吃農村飯還是喜歡吃城里飯,我說我喜歡城里飯。其實那時我從沒有吃過城里飯。我沒見過城里人,不知道他們碗里都裝些什么,只是一日三餐吃厭了饃、菜、湯,總想嘗嘗新鮮。
我有了工作,又有了一點兒積蓄,就開始胡思亂想。我開始想姑娘。想我們村里的楊小琴。
楊小琴是我們村最美的姑娘。我們村的人都認為楊小琴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我六歲的時候想娶楊小琴,我二十六的時候仍想娶楊小琴。
可是,楊小琴前年就跟村長家的兒子王孟田訂了婚。兩家商量好了,等楊小琴師范一畢業,他們就結婚。
王孟田又肥又笨,怎么配得上楊小琴?就憑他是村長家的兒子?就憑他家錢比我家的多樓比我家的高?我不甘心。
我打電話給楊小琴的哥哥楊學剛,我跟他說城里的機會多,錢好掙,別蹲家里守那一畝三分地了,想發財就快來。
我想曲線救國。楊小琴最聽楊學剛的話,只要我與他走得近,我就有機會接近楊小琴。
2.
一個星期后,楊學剛出現在我的出租屋里,帶著楊小琴的未婚夫王孟田。
我白了一眼王孟田,問楊學剛:“你把他帶來干什么?”
“我是來掙錢的,”王孟田搶著回答,“我要進廠子掙錢!”
我將他倆手里的行李接過來扔到床上,悶著頭吸煙,不再說話。我忽然懷疑,不是我把楊學剛騙到城里來了而是楊學剛把我坑了。
不管誰坑了誰,既然來了,就和睦相處吧。我屋子里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個上下鋪,他們就先湊合著住我這里。當務之急是幫他倆找活兒干,我可不能管他們住又管他們吃。
第二天,我帶著楊學剛、王孟田去了勞務市場。他們都是高中畢業,沒有大學文憑正兒八經的公司是進不去的。
王孟田目標明確:進廠子,當工人。他在一家電子廠招聘攤位上領了張表,留下信息。下午那家電子廠就打電話通知他參加體檢、培訓。
楊學剛不想進廠子,嫌不自由。他在街上轉了一下午,回來說他找到了一個好商機——開摩的。
“開摩的,”我說:“首先你得買個摩的,至少得三千塊錢。我這個月工資才......”
“我有錢!”王孟田爬到自己的床上,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沓鈔票塞到楊學剛手里。
晚上熄燈之后,王孟田鼾聲如雷。
我用腳踢了踢楊學剛,嘿嘿笑了兩聲。
楊學剛說:“你笑什么?”
我說:“你帶著王孟田一起來城里,有目的吧?你是為了花他的錢。”
“李非,你知道為什么我不愿意撮合你跟小琴嗎?因為你心眼兒太多了!”楊學剛說。
3.
楊學剛果然找到了好商機,開摩的確實很掙錢。一個月就把借王孟田的錢還清了。
王孟田去電子廠上班了,廠子有員工宿舍,他就從我的出租屋里搬走了。只在休息的時候找我跟楊學剛喝酒、聊天。
說是喝酒聊天,王孟田一到我們這兒就倒頭大睡。他經常上夜班,整日熬得迷迷糊糊的。
王孟田睡覺的時候,楊學剛盡可能輕手輕腳的,生怕吵醒了他。我知道,他是心疼他未來的妹夫。
我走過去拍拍王孟田沾滿口水的臉,對楊學剛說:“他睡得死著呢,打雷都震不醒他。”
楊學剛灌了一口啤酒,瞪了我一眼,不說話。
我察覺到楊學剛對我的不滿。我與楊小琴徹底沒戲了。
我看著王孟田紅光滿面的大圓臉,真想狠狠揍一頓。
4.
我偷了王孟田錢包里楊小琴的一張兩寸照。楊小琴穿著白襯衣,梳著馬尾,笑得比月亮還美。王孟田發現錢包里照片不見了,以為是自己洗澡時不小心弄丟了,懊惱得直拍腦袋。
作為補償,我帶王孟田去坐地鐵。這是他第一次坐地鐵。他開心得像一個小孩子第一次坐過山車一樣。出站之前,他又跑到售票口買了一張地鐵票。
我問他為什么又買一張地鐵票。他說楊小琴沒坐過地鐵,他要把這張車票帶老家,讓她看看地鐵票長啥樣。
我忽然就感動了。我隱約明白為什么楊小琴會喜歡王孟田,為什么我比他學歷高,比他聰明,比他帥,楊小琴卻怎么都不答應跟我在一起。
我狠狠地在楊小琴的那張照片上親了一口,偷偷塞回了王孟田的錢包。
5.
也許是因為我帶王孟田坐地鐵讓他忽然領悟到這座城市的魅力,第二天他就往家打電話讓他爸不要在老家為他蓋房子了。他要在這座城市買房子。等楊小琴畢業了,他們就在城里結婚,在城里住。王孟田那當村長的爸爸憋了半個月,果然湊夠了三十萬塊錢首付給王孟田匯了過來。
王孟田讓我陪他去售樓部看房子,我當然不肯去。
我心里不痛快。將來住在房子里的那個人是他跟楊小琴,不是我跟楊小琴!我的房子在哪里呢?我在這座城市里奮斗了將近十年,我卻還住在一個見不到陽光的出租屋里。更可悲的是,我還不知道要在這里住多久!王孟田呢?他才來就要買房子了,他以后要成為真正的城里人了。
6.
王孟田相中了一套兩室一廳的二手房。他怕自己上當受騙,拉著我和楊學剛跟他一起簽購房合同。
剛簽完合同離開中介公司,楊學剛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掛掉電話,他的臉都白了。楊小琴出事兒了,狂犬病突發。
去年楊小琴跟王孟田一起在西山上玩兒時,不小心被一只野狗咬了一下。楊小琴卷起褲腿,小腿上只留下一個很小的傷口,也就沒放在心上。一年之后,潛伏期過去,病開始發作。
楊學剛和王孟田連夜趕回老家。
第二天早上,我往王孟田家打電話問楊小琴的情況,接電話的是他的父親。他告訴我楊小琴在醫院已經隔離起來了,手、腳都被捆綁了。
中午,我接到王孟田的電話。他說:“李非,快,快把我買的那套房子賣掉,我要給小琴看病。我一定要救活她!”
我說:“去你妹的,狂犬病治不好你不知道嗎?”
我扔掉電話,揪著自己的頭發對著面前的墻一陣拳打腳踢。為什么?為什么王孟田不保護好楊小琴?為什么被狗咬的不是王孟田?為什么得了狂犬病的是楊小琴?
一個星期后,楊小琴去世。
7.
三年之后,清明節我帶著身懷六甲的妻子回老家給父母上墳。從墓地回來的路上,我們路過楊家的墓地,一個男人趴在墳上哇哇痛哭。
妻子問:“那個男人是誰?”
“王孟田。”我說。
“墳里埋的是誰?”
“我倆都深愛過的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