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河,成了兩個人逃離紛爭的最后堡壘;一艘船,成了一代人最后的精神棲息地;一個“烈士遺屬”的稱號,成了困住一個家庭的解不開的鎖。在那個不遙遠但是十分陌生的時代,人們為了家庭背景而爭執,為了階級屬性而互相攻訐,為了看不見的面子而倔強地茍活,整個社會籠罩在一種荒誕的氛圍中,但是沒有人發現,人人都在一種病態的狂想中自得其樂。
這是一個關于河的故事,金雀河見證了油坊鎮的過往和現狀,見證了幾代人的糾葛,見證了革命年代的熱血,也見證了一群人的愚蠢而不自知。河托起了向陽船隊,托起了庫東亮的青春時代,托起了庫文軒的最后尊嚴。庫家父子在河上做著最后的堅持,為了烈士遺囑這個稱號而對抗河岸上的所有人。這稱號成了一種信仰,他們不得不堅持的信仰。為了它,他們用盡了最后的力氣,卻還是和它一起被河水沖進了虛無。
這是一個關于流放者的故事。船上的人們都有一個共性,都是在早期犯了一些事,帶著一些不太光彩的記錄被迫到了船上。他們都是廣義上的流放者,被河岸上的世界流放。每一個被拋棄的人都有一個辛酸的故事,都不愿被提及,所以互相培養起一種互不揭短的默契。庫家父子在烈士遺屬的身份被懷疑之后,成了船上的流放者。但庫文軒從來不愿意承認,一直給人寫信,保留著最后的希望。與其說他堅信自己的烈士遺屬的身份,不如說他堅持著自己最后的尊嚴,最后的生存寄托。當一切希望都幻滅之后,他選擇了負碑投江。這是意料之中的結局,背負了太多,終將被壓垮。
回顧全書,發現故事的框架其實很簡單,人物構成和情節架構并不復雜。蘇童的敘述也顯得自然,簡單的語言中夾雜著細絲極巧的表現手法和修辭比喻,不落痕跡。故事發展越是往后,越顯得沉重,到了下篇的時候,這種沉重感更加強烈,當惠仙和東亮長大后,畫風便急轉直下,仿佛單純美好只屬于孩提時代,成人的世界永遠是負重的。
整個故事讓人感到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感于人物的病態成長,感于環境的嚴重扭曲。每每細想之時,都會覺得這種藝術化后的世界很可怕,夸張的人物性格讓人感到深刻。但你會清楚地認識到這樣的人在現實中一樣真實的存在著,我們所處的時代同樣是充滿了戲劇性的,荒誕色彩一點也不差,人們一樣愚蠢麻木地存在。
就像最讓我感同身受的關于面子和虛榮的問題。庫家人被一個烈士遺屬的身份羈絆著,成也因它,敗也因它。因為這個身份,庫文軒成了鎮上的書記,庫東亮養尊處優地生活著,庫家在油坊鎮人盡皆知,這稱號是一個能讓人自帶光環的東西。后來這個身份被疑,人人哄搶,爭相驗證自己屁股上的胎記。庫文軒至死都堅信自己的烈士遺屬身份,放不下,也不敢放下,他知道沒有了這個身份,他真的就一無是處了,自己的一點尊嚴也沒了依托,他和兒子都成了真正的空屁。
或許簡單的把這件事歸納為面子問題有些草率,但在現實中,最易與之形成聯想的便是這兩個話題。我們聽說了太多的一炮而紅然后慢慢過氣最后抑郁寡歡的人,我們聽說了太多為了一些虛無的榮譽給自己貼上標簽的人。他們把別人的關注當成了自己存在感的唯一來源,在人們的眼光中尋找自己的形象,努力維護自己的標簽,卻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放不下這種虛榮,所以每一步都帶著負重。
或許在那個時代,標簽的重要性與現在不同,在那種狂熱的氛圍下人們爭相為自己劃分陣營,革命熱情無限放大,標簽成了生活所需,卻也成了困住所有人的枷鎖。在現代化的今天,理性成了人們都應擁有的品質,于是標簽問題也更加值得我們去思考了。我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如果僅僅是被別人為我們貼上的標簽所困,生命的意義無疑是被限制了的,不必跟別人過不去,也無需跟自己過不去,值得我們關注的事情太多,要想活出寬度,就不要給自己戴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