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落點太突兀,偌大一張的書皮,就單單停在了教育的教字邊兒上。不知道它是濺下的油污還是迷路了的蜘蛛,把印有教育二字的書本給弄臟了,看起來總不那么和諧。所以,我們暫且先稱呼它為為污點好了。
污點緊靠著那個教字,舉足不前,像一個迷路者,試探過后又往下挪了挪。我小學時有個很要好的朋友,叫董,在春天還沒結束的時候,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怎么把竹片削薄然后撐起風箏順利升空的,每當放學的時候,我們在回家的路上追的不是太陽,而是他風箏的影子。他曾悄悄告訴我,等他長大了就造個真的飛機,自己開,想去哪就去哪,你看到東邊那個山口沒,一定得從那飛過去。然后他就牽著風箏在前面跑,我們一大群人在后面追著他跑,好幾次差點被飛來的卡車給撞死。
后來他由于成績的原因,中間還留過級,每次回來的時候,手掌就被打得透明,他舉起厚實的手掌抹了一把鼻涕,大笑道:誰都阻止不了我!然后第二天,他父親左手拎著雞子,右手拎著他到學校給老師賠禮道歉,道歉的理由就是,由于他在課堂上造“飛機”,造飛機本身是沒有錯的,錯就錯在飛機是他在造,而這件事的結局就是讓他爹損失了一只真的會飛的雞。所以他爹深惡痛覺,他敢說飛機,就讓他墜機。
在沒人的時候,他湊到我耳邊說,只可惜了這雙手,然后舉起那雙幾乎被打得透明的爪子,繼續說,你曉得北京不?那是個有夢想就能去的地方,我得去。事實的情況是他現在連挪動個屁股都要費好大的勁,我想這恐怕需要些時間。后來他還真去了北京,作為一名汽車技師,去的理由不是追尋某些東西而是參觀某些東西。在初二的時候他就輟了學,選擇了技校,和機最近的讀音——技。然后生活照常進行,兩年后音信全無,再后來,見面的時候,他成為了一名汽車維修工,熟練的卸下車子身上的零件,然后用機器磨打敲捶,換出來一個和原來差不多的金屬品,再裝上。
那污點繞過教字,徑直爬向育。我想起胡適在《書院的教育》里就用到了“灌輸”一詞,這和孔夫子的“循循然善誘人”是不同的,兩千多年的灌輸式誘人一句話就說的清么?郭沫若先生把這些歸結為一種精神,郭沫若是誰?大師呀!要不然我們怎么會花這么長時間去培養那些會自己學習、自己研究,用頭腦去想,用雙手去做的人,這是很淺顯的道理嘛。只不過中間操作出了問題,大多數人都淪為了失敗品而已。
我有一個同學叫a,學習奇好,他父母都是教師,又剛好在我們學校,對a寄予了很大期望,a當時想考的是復旦大學,他的父母就每天早餐給他買一個雞蛋吃,然后由他的母親為他剝開,除此之外,他的一日三餐都需要他母親親自送到他手里,我們都羨慕不已,她母親告訴我們,這是因為他不知道食堂在哪,走出去就會迷路。雖然食堂到教學樓這兩者之間的直線距離不過兩百米而已。我們突然明白了過來,復旦是需要特殊照顧的,這就好比孵蛋。
a拿到了數個年級第一,甚至在高考的時候也取得了理科狀元的稱號,他父母欣喜異常,在我們最后的離別聚會上喜極而泣,猛灌幾口烈酒,感嘆路途艱難,然后那邊電話突然打來,里面聽到a的呼叫,說鞋帶松了,要他們過來系一下,然后他的父母就迅速消失在我們視線中,走的時候甚至連聲以后再見這種客套話都沒有。
污點不知什么時候就爬到育的那個點上了,仔細看還看不出來,必須把書本抖動一下才能察覺到它還在蠕動。這是一種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觀念。白天開門講素質教育,晚上回家關門就談應試教育,歸根結底來說,還是被體制枷鎖的育給牢牢栓住了。但也別怪教育者,要知道,拖住進步的不是未知的將來,而是已知的過去,在觀念面前,誰都是被育者。
但中國人又從來都是不屑于被教育的。這就好比我們一直在嘲笑美國的過去一樣,在一個歷史不過幾百年并且這期間還一直需要學習被教育的國家里,讓人感動的是,他們的英雄是可以投過降的。而我們的觀念里,我們君子只能站著,不能跪著,死去的叫英雄,活下來的叫狗熊。
看到這里,那污點自知沒趣,從課本上跳到桌面,又從桌面竄入地下,一會兒像懵懂的少年四處亂竄,一會兒又像循規蹈矩老者安定若閑,在回頭看了幾眼后,就自顧自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