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臨,院內燈火通明。視線盡頭一座五角亭,亭后一汪碧潭,荷葉蓮蓮,清荷初綻,迎風搖曳出粉色的波紋。
亭中一男一女,女子一襲粉色羅裙,面容清秀,慵懶地倚在扶手上,目光瞟向遠處,空洞無神。
男子約莫三十出頭,五官柔和,長身玉立,只是容顏間些許憔悴。他站在女子身后,伸手替她加了件淺色披風,指尖不期觸到風中揚起的一縷青絲,動作一滯,從身后環住女子,輕輕喚道,“晚晴.....”
女子似觸電般,忽的仰頭,一把甩開身上的披風,怒目瞪著男子,質問道,“哪來的浪蕩子?竟敢如此無禮!”
男子神情復雜,痛苦、愧疚、后悔,道不清是哪一種情愫。他與女子保持著讓她安心的距離,柔聲哄道,“晚晴,這里風大,你如果生病,益昇會不高興的,先回去休息好嗎?”
女子將食指放在唇前,做出一個噓聲的動作,沖男子擺手道,“不能讓益昇知道,他會生氣的。”
她神情恍惚,男子忽然不知該如何回答,苦笑一聲,低喃道“這便是你給我的懲罰嗎?”
.....
樹影斑駁,不遠處一雙人影隱在暗處,此時,二人相視一眼,雙雙消失在濃稠夜色中。
阿影與王軒昨日便以為二夫人治病的名義住進了謝府,而方才亭中行為頗為怪異的一對男女便是陽河縣知州謝益昇與其愛妾徐晚晴。
昨日進府之初,謝益昇粗粗交待了一遍徐晚晴發病的前因后果,阿影聽得很仔細,可聽來聽去不過都是尋常的妻妾矛盾,雖然最后他有提到徐晚晴發病前中過一次毒,至于這中毒的緣由他卻是絕口不提。
若徐晚晴真是因為那次中毒才犯了瘋魔癥,那這病便不僅是心智受創所致,身體上的傷害怕是要更大一些。但不知為何,阿影總覺得謝益昇對她有所隱瞞。于是才約了王軒一道跟蹤他們二人,回想方才亭中的情景,謝益昇心中該是有徐晚晴的。但.....那個男子曾經不也像世間最癡情的男兒般將自己捧在手心,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何況是感情這種虛無的東西。
只是,他若不在乎那個女子又為何要遍訪名醫為她治病呢?這個世道的人是怎么了,明明很簡單的事,為何卻要弄得這樣復雜。阿影想到這里無奈地晃了晃頭......
罷了,這知州府應該還是很安全的,那些人應該不會這樣快就找來。
“喂!”王軒小聲喊道,示意她向前看。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阿影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院中紫藤蘿下隱約立了三個人,其中兩人正是方才亭中繾綣之人,而剩下的一人竟是謝益昇的夫人柳岳絡。這柳岳絡生得也是螓首蛾眉,杏臉桃腮,極是端正,阿影雖只匆匆見過一面,卻覺得她儀態之中自有一種女兒家少有的英姿,見之忘俗。
只是傳聞這柳岳絡與徐晚晴水火不容,二人為爭風吃醋甚至還險些鬧出人命。謝益昇為息事寧人曾一度將徐晚晴安置在城北的一處小院,直到前段時間徐晚晴犯病......
人都說坊間傳言,不可盡信。若非親眼所見,阿影也絕不會信如此端莊大氣的女子竟
會為了一個男子卑賤到這種地步。
院中,柳岳絡瞪著徐晚晴,模樣就像一只受傷的小獸,讓人想不到那樣的眼神是投向一個更柔弱的女子。
謝益昇忙將徐晚晴護在身后,渾身都是一種防御的姿態。柳岳絡將視線定定地轉到他身上,眼中驚詫、不甘,最終都被絕望掩去。
本以為柳岳絡會有進一步的行為,至少她也應爭取一回.....
忽然,聽到身后扇子墜地的聲音,阿影側頭,卻見王軒一副失落至極的模樣,疑惑地回頭,卻見柳岳絡以一種極為瀟灑的姿勢與謝益昇擦身而過。
既知君已陌路,她能做得也只是成全自己的最后一絲尊嚴。
“怎么會這樣,我明明看見她激動得肩頭都不自主地抽動,為何......”王軒不解的問道,有時候真覺得女人的心思他是愈發看不懂了。
注視著柳岳絡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夜色中,阿影忽然有種感同身受的感覺,“她能如何,那男人心中從來就沒有她。”她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回答王軒,又像是說給自己的。
只是猜著對方心中沒有自己便要放棄了嗎?王軒無奈的搖搖頭,他只知道,若有朝一日逢著了自己的心上人,便是上天入地也不會叫她從自己手中溜走。
王軒默默想著,再抬首,卻見阿影一人已默默走出好遠,道旁橫生的枝椏映著她伶俜的背影上,說不出的孤寂惆悵。忙追了上去,卻聽她悠悠地說道,“今晚的月亮好圓啊!。”抬眸看天,晃晃一輪玉盤,可惜月圓人不圓。
夜里,阿影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將她驚醒了過來,本以為是誰的無心之舉,可接下來入耳的聲音卻叫她久久無法入眠......
“她已經死了,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女子的聲音有些凄厲。而后四周一片死寂,阿影甚至都懷疑剛才那一聲是否是自己的幻聽。
“益昇,我們離開這里好嗎?就像當初一樣,只有我們兩個人......”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嗚咽之聲。在空曠的夜里飄到很遠很遠。
“岳絡,你知道從來就不是,從來就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是我對不住你,那些過去你就當從未發生過吧。”男子的聲音終于響起,出口的話卻似一刀一刀的凌遲,阿影只覺得胸口揪在一起,不知那個總是嫻雅得恰到好處的女子是承受過來的。
次日,天剛蒙蒙亮,阿影從夢中驚起。
后半夜,她一直睡得不安穩,夢中一直出現一個女子嚶嚶的低泣聲,那聲音低沉、哀怨、無助,像絕望的洪流,一寸一寸漫過她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