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隨幾名攝友一起,趁國慶假期前往林州市太行大峽谷,沿途美景及友朋聚悅自不必提。然一向心遲口拙如我,卻于歸來兩月之余,仍不時心下念響,才恍然明了,原是一些不能忘的,已然鐫刻心底。
01
國慶當日向晚,一行九人兩車在雨后盤山迂行,仰頭數點山尖云霧繚繞,漫眼周遭峰巒濤海翻涌,聞鳥聲啁啾,迎清咧山風,汰肺腑污濁,歡聲笑語中著實慶幸,能夠在舉國共此一堵之時,邂逅如此閑適之地。
夜色漸溶之際,抵達早由Y大師提前預定的云中旅社。這時才發現,云中旅社坐落于高高的太行之巔,恰在太行隧道的正上端。Y大師介紹,他亦從未得到此地,只經由攝影朋友口口相傳,謂云中旅社緊臨觀景臺,是攝影愛好者的集聚地,如此才電話預定。直教一行人心下忐忑,假期住店挨宰倒在其次,生怕這高山之巔容納有限,店內人滿可如何是好?
夜色中的云中旅社一片靜穆,門前一條容車前行的水泥小路導引,北邊是一幢二層石徹小樓,門前綠蘺盎然,雛菊、大麗花、格桑花串起連片的花壇,香氣盈人,花團錦簇。
稍往西,進入半開放的院中,夾道樹蔭影綽,蘋果樹、梨樹、柿子樹的果實芳香沁入心底。個頭瘦小的老板迎過來,麻利地將我們安頓下來。不管二人間還是三人間,房間一樣干凈整潔。
如此風水寶地,如此獨門生意,如此黃金時段,價格如何呢?一問之下,每個房間六十塊錢,每人每頓飯七塊錢,春夏秋冬四時不變。一行人心下詫異,君不聞,全國各地景區上下同心,早已是磨刀霍霍向游人啊。
遂記起暑假期間,曾帶外甥和侄子們就近到冠名“世界第九大奇跡”、以掛壁公路聞名的某景區觀勝的經歷來。
不說那大人孩子皆一百多元一張的門票、混亂擁堵的景區巴士,不提那污水橫流臭味喧天的景點、隨地圈收門票的無序,單是那食宿一項,就叫人至今反胃:四百多元一間潮濕、霉味的房間,二十多元一小碟涼拌黃瓜等讓人咋舌的要價,無一不赤裸裸地喧囂著窮兇極惡的生意經,以及殺雞取卵的短視作派。
對比之下,不禁為老板的淳樸與善良瘋狂點贊。
02
及至住下,細糾之中,才知云中旅社老板名叫郭太生,這里原有村落,謂林州市石板巖鄉馬鞍垴村,但近十幾年來,由于山上生活不便,村民基本上都已遷至山下。只有郭太生一家,感念攝影朋友的辛苦,將自家辟為農家旅館,一日三餐供應家常便飯。
為改善條件,他辛苦奔波,憑一已之力,一家四口,肩挑背馱,一石一木,貫通山下至此的道路,修葺兩層石徹小樓兩座,成了眾多攝影愛好者的大本營。
環顧室內,滿是來這里拍攝的朋友送來的照片,日出日落、雨雪云濤、春夏秋冬……點點滴滴訴說著時日的悠長與靜好。
03
翌日,漫步山中,云海、日出、山路、莊稼、樹木、梯田、野花、怪石等皆可入鏡。在曾經的村口,一棵古意蒼蒼卻茂盛繁復的大樹安靜地斜立著,湊近來看,不禁讓人暗暗驚奇。
這是一棵柳樹,合抱之圍的軀干如塔,斑駁的樹洞蒼老頹廢,跡近衰亡,顯示著它曾經走過的艱難,但樹冠卻無比繁茂,枝枝指天如箭;更奇的是,樹干上怒放著叢叢野菊,葳蕤著捧捧蒲草,仔細來看,甚至還點綴著陣勢不大的蛛網,盤踞著如軍師般的精靈。
遠遠望去,總讓我想起懷抱著鮮花的少女來,又仿若心花怒放。一棵柳樹,怎能活得如此熱鬧,卻又如此安靜?
明白我的疑問后,中午的廚房里,郭太生扎灑著活面的手為我比劃著,三分拘謹,七分平常,他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原來山上能做蓋房之用的樹木不多,柳樹是其中之一,為了讓柳樹枝椏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檁條之用,村民通常在樹冠處砍伐,以留待柳樹第二次成材。
原來如此。
我揣摩著柳樹戮冠的時日,如何與山相對,如何安靜地生長,如何無憾地接納,生命的汁液驀然斷流,堅韌的根須和身軀化身腐土,用滋養,成就生命下一段的升華。
04
老郭家門前即為懸崖峭壁,巧手如他,貼心如他,找來條石木柱,隨形就勢,筑成欄桿小亭,樸素而精致的觀景臺接待了一撥又一撥的旅人和攝友。
站在這里,他向所有方向發出問候,晴天望遠,雨后觀云,日出日落,四時委化,樸素而美好。
樸素得如此奢侈,美好得如此奢侈。
在競逐名利、不擇手段贏取利益的社會風潮里,何止替前人后輩留一席想象的空間?
真的不能忘的。怎么能夠忘記那棵心花怒放的樹呢?它暗香盈盈,導引人進入平安的心境,去聆聽棲息于樹內的鳥啼,去分享心底的樸素與美好。它已然無聲無息地在心間顯影定形,烙下它穩穩的身形和頂端豐茂的千枝百葉,印下它有情有義的接納和堅韌優雅的姿態。
這樣怒放的花啊,每時每刻都在開放,你我感動之時,即是花開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