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S大學,雖說比不上清華北大這類名校。但由于它坐落在潮流富裕的一線城市,因此吸引了一大群想在此城大展宏圖的有志青年。我就是其中一位,談不上什么宏圖大志,憂國憂民。清華北大我夠不著,剛好分數能夠上它。據說畢業了還能落戶S,何樂而不為呢,因此我第一志愿就報考了S大學。
我記得臨走當晚,母親進我房間。遞與我一沓錢。我粗略數了數,足足有兩萬。媽說:“兒呀,這是媽所有的積蓄了。你拿去交學費。大學四年,也不知道夠不夠。自從你爸走后,媽沒本事,這么多年才攢下這些錢。如果不夠,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p>
我點點頭,說:“媽,我知道了。我會努力有出息的。到時一起把你接到城里去?!?/p>
媽聽后,欣慰落淚。她拭淚后,繼續說道:“你明天到了S城,若是沒那么快可以住進宿舍。你可以去拜訪小舅,小舅在你六歲時就到城里了,盡管多年不見。但我最疼的就是他了。若他還念恩,沒有忘記我這老姐,你就讓他給你暫時落腳幾天。據說城里的賓館特別貴,能省則省?!?/p>
我又點了點頭。
媽又嘮叨說:“記住,別人家不比咱們家。咱們家就你我倆,可以隨便。去到別人家了,記得規矩些,說話謹慎些。”
我有點不耐煩了:“知道了,媽。您快去休息吧。我還有好多東西沒收拾,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車呢。”媽還想說話,聽我這么一說,就出去了。
2
我這輩子,還是頭一次進城。待我下車時,已經晚上八九點了。城就是城,果然跟鄉下不一樣。在鄉里,太陽下山了,周圍黑漆漆的,大伙吃了晚飯就鎖門呆家里看電視。而城里呢,霓虹燈光,車水馬龍。
人人都在逛街,鞋鋪、識鋪、金鋪各種商鋪,門口放著巨大的音響播放著勁爆的音樂。真有意思,買東西還帶聽音樂。只可惜呀,功放音箱你有我有大家有,音樂自然也就你放我放大家放。所有音樂糅雜起來,根本聽不清是啥,聽得我難受。只好快快地看著舅舅的地址,左問右問,幾經辛苦終于來到了目的地。
舅舅家沒有門鈴,我壯著膽子,清了清嗓,敲了敲門。敲一次……二次……三次……無人應門。我轉身要走,應該他們不在家吧。但又想到賓館的費用實在是高,最便宜的一晚都要五十。五十吶,可以吃多少頓飯了。舅舅家的門是有兩扇,外門是鐵,內層為木。我敲的是鐵門,他們應該聽不見,我試著敲再敲一遍。這次我大力一點,喊大聲一點。
“啪!啪!啪!舅舅!舅舅!”
門開了一條縫,我只看到其半臉,但聽語氣是一中年女人:“誰呀!”
“您好,請問這里是王全德的家么?”
“是啊。你誰呀?”
“我是他外甥。賈勝杰?!?/p>
“外甥?我還沒聽過他有一外甥。等著?!迸税验T“啪!”的一聲關上。但我聽到她在喊老公了。我站門外想,原來那是我舅媽呀。原先那舅媽在生表弟時難產而死,這定是舅舅后娶的。
我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記得是挺久的。我在樓梯窗臺上看著圍著高樓大廈變色的燈管——紅光、青光、紫光、藍光又變紅、青、紫、藍各種循環。循環著循環著,門終于開了。
“哎喲,小杰呀。好久不見吶?!币晃欢菨M腸肥,一臉油光的禿頭男人站我面前,嬉皮笑臉道。要不是他叫我小杰,我真認不出他是在我七歲時抱過我的舅舅。
“舅舅。您好!”我微微鞠了一躬。
“誒誒,快進來。”
我一進門,有點訝異。殘舊的樓,骯臟的梯里居然有這么精致的裝修??蛷d金光閃閃的水晶燈和琥珀貔恘夠我觀賞一天的了。
“來來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是你舅媽。”
“舅媽好?!蔽揖狭艘还?。
舅媽翹著二郎腿在修指甲,她迅速打量了我一眼,只“嗯”了一聲,便把目光放回指甲上了。
“兒子,快出來。”
不一會兒,房間出來一男子,白面凈皮,額寬臉長,一身腱子肉,比我高出一個頭,比他爸高出兩個頭。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他了?!鞍?。干嘛?”
“快來,還記得表哥不?”
“記得,表哥。好久不見。我同學找我有事,我先回房了?!闭f罷,他徑直回房,把門一摔。
“你們還有客人?”我問。
“沒有,那是你表弟在電腦上聊天呢。肚子餓了沒有?老婆,快去弄吃的?!?/p>
“嘖!我剛弄好的指甲?!本藡尠研藜坠ぞ吲脑谧郎?。
“沒事,舅舅,我不餓。我吃過了。”
“那你快去洗澡吧。這幾天吶,你就跟表弟一起睡。開學了你和表弟一起去報到,也有個伴。”舅舅指著沖涼房說道。
“表弟也在S城?”
“嘿!他跳級了。所以快,省了不少錢吶?!本司艘荒橋湴恋卣f道。
3
第一晚,表弟是不想跟我分一個房的。我其實無所謂,打擾了別人已經很不好了。人家愿意開門讓我進來我就很感恩。睡客廳睡飯廳都無所謂。反正也就三天時間,能省下一百五,謝天謝地了。
但舅舅不肯,非要我和表弟睡。舅舅雖嚴厲,表弟更嚴厲。
“看他的蛇皮袋,那么臟?!北淼苤钢业男欣钫f。
“臟什么臟,他可是你當年一起玩的表哥。還嫌臟,你現在就幫表哥把行李搬進去。”
“不搬,房間是我的?!?/p>
雙方激戰正酣,勢均力敵。他們現在這樣,皆因我這疏遠的親戚而起,我不好意思。于是我說:“這樣,表弟,我的行李會清潔干凈。表哥借你一角落暫放。我走時會幫你清潔角落。晚上你也借我一地,我自帶了被褥,我鋪地而睡。白天我絕對不進你房間。你看可以嗎?”
表弟思忖了半天,他還是想拒絕,但見舅舅已經面紅耳赤了。他也只好說:“行吧行吧!”
我道了聲謝,正要搬行李進去。表弟轉頭又補了一句:“我的東西,你一個都不能碰?!?/p>
“那當然?!?/p>
表弟對我的態度轉好,完全也是這一晚,前后相差不足兩小時。全是因為我掏被子時,不小心掉出裹在衣服里的兩萬塊錢。表弟本來失了魂似的躺床上,兩萬塊錢一散落在地,他馬上著了魂從床上彈了起來。
“哇塞!”他想下來撿。
但我作為一名耕過田插過秧的農村人,這些在健身房舉鐵的小年輕的身子哪有我敏捷。表弟的腳從被窩里伸出剛一碰地,我像貔恘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地上的錢吸進我囊中。導致我囊鼓鼓的,趕緊一只手包住我的囊。
表弟回過神,眨了眨眼。笑道:“哥,您怎么這么多錢呀?!?/p>
“這是我大學四年的開銷。你看才那么一點,我還得想辦法出去打工掙點。哎喲,愁死我了?!?/p>
“你放心,學費其實不多的。而且像表哥你這么勤奮聰明的,還能掙獎學金呢?!?/p>
“呵呵,但愿如此吧?!?/p>
“表哥,我們這么久見面,我總得送你一個禮物呀。你說對吧?!闭f罷,他把裝滿衣物的行李袋清空,遞了給我?!氨砀?,這可是大城市,這年頭沒人用紅白藍蛇皮袋了。你帶著這袋子去學校,肯定被笑話。用我這個,我爸新買的?!澳涂邸迸频哪亍R粌汕??!?/p>
我用盡一切方法拒絕他,但沒用吶。他已經往耐扣袋裝我的衣服了。但這“耐扣”牌的袋再怎么耐扣也沒我的拉鏈好,更沒有我的蛇皮袋裝的東西多。衣服倒是裝下了,那被子咋辦吶。
表弟說:“不要緊,到時候我跟你一起搬到宿舍去。晚安啦,表哥早點睡。想玩電腦盡管玩,密碼是998763。”一切弄好了,他就去睡了。剛躺下,又坐了起來,把我的蛇皮袋揉成團,往窗外扔下去了。
4
在大學里,呆了一個月。一切都還好,我還習慣。生活規律,兩點一式。下課了就趕緊回宿舍學習。并計劃適應了時間后,我尋思找份不與上課時間沖突的兼職。但有段時間表弟邀我放學后出去玩,我還真去了一次。就那一次讓我從一下課回宿舍改道回圖書館了,為的就是躲開那妖怪。
我去了那次,他帶我去了唱卡拉OK,一進門,數十個校友坐在沙發上對著屏幕鬼哭狼嚎,表弟跟我說的話完全聽不見。聽不見,就管我喝酒。我之前說我的身子骨比表弟好。這啤酒喝下去,我才知道農村的命受不了城里的酒。啤酒不像老家的黃酒,喝了身子骨暖,力氣也來勁。這冰啤酒么,入口甜,回味騷——惡心。我吐了,回宿舍就拉,拉到第二天沒法上課,因為還在拉。不得已去看了醫生,吃了藥才管用一點。
我好不容易拉干凈了,表弟又來拉我了。哎喲,他好幾次在宿舍找不到我,就在教室門口守著我。我的親娘誒!饒了我吧,哥真沒時間。
“那行,哥,我就不勉強你了。但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啥事呀?”
“你先答應我。不答應我就天天纏著你,請你喝酒吃飯?!?/p>
“行行行。”
“哥,借我五千塊錢唄?!?/p>
“五千?”
“對,就五千。而且兩個月后絕對還給你。”
“我沒錢。”
“你不有兩萬么?交了學費也有一萬多呀。”表弟說。
“那我得用四年,而且我現在連兼職沒找著。我沒錢!”
“哥,你這就不夠意思咯。我對你這么好,舅舅對你這么好。我現在借你五千,又不是不還。而且兼職的事好辦。這地兒我熟,大把師兄都是我熟人,找份兼職還不容易么。我可以幫你找?!?/p>
表弟這么一說,我的確有點心動了。我的確需要一份兼職。一萬多塊,在這個城市里根本撐不了多久,就算我一天吃一頓,除了必需品什么都不買,靠這點積蓄,我真挨不了多久。
“你拿這錢做什么呀?你爸這么有錢,管你爸要不行嗎?”
“爸不會給的,而且爸知道了會打死我的?!北淼軌旱吐曊f。
“你要做壞事?這我寧愿不要工作了也不能給你?!?/p>
“不是?!北淼苤绷?,一把拉住我?!靶邪尚邪?,跟你說實話。你還記得在唱K的時候,有一女孩長得特漂亮的不?”
我搖了搖頭。
“嘖!那是我們的班花。我快要把她追到手了,現在半路出現個程咬金,要跟我搶她。本來那程咬金論長相論才華甚至論財產我不怕。但問題是那個程咬金零花錢比我多,似乎他父母在背后支持著。我爸不支持呀,說什么追女孩要靠自己。程咬金一送就是三千塊錢的包包。我從高中就追她了,我不能現在失敗。哥,江湖救急,借我五千,我絕對把你弟媳追到手?!?/p>
“唉!”
5
大家可能笑我傻。我現在回想,的確是傻。我做了人生最后悔的決定,就是沒少一分的,借了五千給他。表弟那死妖怪買了條五千多的吊墜給那女孩。他是否成功和那女孩終成眷屬,我壓根也不關心。他答應我的兼職,兩個月還錢,都沒有。幸好我有獎學金,在老師的幫助下也找到了兼職。借了錢后,我壓根沒見著他。偶爾在飯堂走廊球場碰到他,他躲得我遠遠的。
兩年后,他肄業,人跑了。聽同學說他因為借了校園貸,借了三千,三個月后利息滾到了八萬。不過他有這么有錢的爸爸,八萬應該小意思。
祝他好運吧。
本故事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