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的東北還帶著微寒,但畢竟還是有了春天的樣子,趁著這個踏青的小假期,我像所有沉悶了一個冬天的年輕人一樣,迫不及待的想要出門舒松一翻。“清明時節雨紛紛”這個詩句似乎一直都比天氣預報要準,清明這天總是會下起毛毛細雨。坐在開往哈爾濱的火車上,不經意的瞟了一眼窗外,外面竟然飄起了太陽雪,陽光照耀著雪花,使得它們顯得更靈動曼妙了。
火車到站的時候,這場太陽雪已經停了,走出車廂竟然沒有感到絲毫的寒冷,涼涼的正舒適。哈爾濱一直是一個讓我著迷的城市,自己細數她的特色,無非還是已經單純的成為旅游景點的索菲亞教堂,繁華的中央大街等等。但這只是她承載傳奇歷史的載體罷了,而正真令人著迷的確實她今日依然在演繹的傳奇。
每次從中央大街漫步走到松花江邊,總會覺得是從一個歷史,走到了另一個歷史的對面,卻分不清楚到底那一邊才是歷史的承載者,亦或原本就是不相干的,江水自顧自的流淌,建筑自顧自的聳立,故事自顧自的發生……也或許它們原本就是同一本歷史,只是人的感覺太多情了……
來到松花江邊,游人熙熙攘攘,往江的一邊走去,江水和空氣漸漸的安靜下來,坐下來聽著耳邊的江風,嗅著江水的味道,我似乎看到了小時候的那條大河,只是松花江邊少了那條河邊濃密的蘆葦蕩和菖蒲叢,也少了荷花的清香和跳動的蛙鳴……想起那年在黃河故道邊的故事,想起我和慧慧的約定,長大了一起去看所有的大江大河……
第一次有記憶來到那條大河邊,我還不到五歲,至今我都驚嘆自己怎么會對那些記憶如此清晰,甚至某個夜晚,還能幻聽到那條大河里傳來的陣陣蛙鳴。
這里是黃河故道沖積平原,這條河便是黃河故道。黃河幾經改道,沖亂了淮河,也使得故道變得支離破碎,這條河便是其中的一段殘存河道。當然那時候的我是不知道什么故道不故道的,只是很歡喜姥姥家住在離一條大河這么近的地方,初到這里,雖然陌生,但我知道這里一定是一個天堂,一定有好多奧秘可以探險。果不其然,爸爸媽媽走后,這里馬上變成了我的游戲場。雖然很不舍得離開爸媽,但有更多時候,我期待爸媽可以晚點兒時間來接我,讓我玩夠了瘋夠了,找到這里所有的奧秘才好。
但小孩子畢竟然是小孩子,爸爸媽媽走的時候我還是表現的不高興了,雖然我內心的某一部分正在雀躍著。媽媽和我說再見,我沒有和她說再見,爸爸擺了擺手,我也沒有和爸爸擺手。我和姥姥站在土坡上望著他們走遠。姥姥說:“走吧,和姥姥回家!”我又看了一眼爸爸媽媽,媽媽走著還在不是的回頭,每當她回頭的時候,我就假裝沒有看她,躲著她的目光。姥姥又說:“走吧!她們走遠了!”我說:“讓我再看一會兒!”姥姥輕笑了一下,說:“看不見了,姥姥回家給你做好吃的!”我說:“我再看看,大河里都有什么!”姥姥說:“還以為你是舍不得你媽呢!看大河什么啊?到了夏天才好看,但是除了葦子就是蒲草,晚上青蛙叫起來沒個停!”
“青蛙叫?怎么叫啊?”
“呱呱呱的唄!”姥姥學不出來就說:“到了夏天在院子里就能聽到了!”
后來因為想要研究清楚青蛙怎么叫,夏天的時候我求了米哥哥好久,他才幫我在河邊的草地上抓了一只青蛙。我想要自己去抓,可是姥姥明令禁止的說過不讓我自己到河邊玩,起初嚴看著,刻刻提防我逃跑到河邊去。十分鐘姥姥就要抬頭喊我一下,聽到回答她才又開始干活,有時候我就故意躲在院子里不回答她,姥姥過一會兒就會趕忙從屋里出來找我,看到我還在院子里,她就氣惱的說:“你咋不吭聲?”我說:“沒聽見聲兒啊!”姥姥就嘟一下嘴由回到屋里干活。這樣使個小壞,也可以讓自己樂一陣子。
和姥姥回到家,姥姥說:“自己先玩兒去吧!姥姥給你做榆錢兒饃!等著啊!”姥姥拿出幾個米哥哥剛從榆樹上這下來的樹枝,上面滿是榆錢兒,一簇一簇的。姥姥把樹枝上的榆錢兒捋下來放進簸籮里,嫩綠嫩綠的榆錢兒吸引了我這個從來不幫忙做家務的“小懶人兒”,自己搬個凳子坐在了姥姥一旁,幫姥姥捋榆錢兒。
“姥姥,這是什么?是樹葉嗎?”
姥姥笑著說:“這哪是樹葉啊!這是榆錢兒,榆樹上結的!”
“榆錢兒?這個可以當錢花嗎?”
姥姥說:“這要是能當錢花,榆樹還不得被掰成光桿兒啊!”
“那怎么叫榆錢兒啊?應該叫榆花!不對!它長得也不像花!應該叫榆兒子!”
姥姥說:“竟瞎說!這圓圓的不像錢嗎?”
“圓的就像錢嗎?”
“對!像銅錢!才叫榆錢兒!”
我半知半解的“哦”了一聲,不想再糾結這個問題了,反正有得吃就好了,姥姥一定會把這些榆錢兒變成好吃的,只是還沒有見過榆錢兒饃,讓我很興奮。
在我跑神兒的時候姥姥已經把榆錢兒全都捋好了,我再院子里尋摸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什么好玩兒的新鮮玩意兒,就走打算走出門去。這時候被出來洗榆錢兒的姥姥逮住了,“可別出去亂跑啊,你人生著呢!”
我看了看門外說:“我就在門口,不走遠,近得讓別人一看就知道是這兒家的小孩兒!”
姥姥笑著說:“那好!把門開著,我看著你。”
我打開門,在門口東望望西望望,什么也沒有,也沒有一個人,只有對門兒的墻邊兒有一顆大榆樹,這個大榆樹上也長滿了榆錢兒。我扭頭回家問姥姥:“咱們家的榆錢兒是在哪兒弄的?”
姥姥在廚房說:“米兒夠的!”
“門口就有一顆大榆錢兒樹!”
“那是人家的,不能折!”
“哦!”
回到家里還是沒有什么可以玩兒的,米哥哥和幾個小孩兒去河里摸魚去了,他們不帶我,他們走的時候媽媽還沒有走呢!“唉!我怎么這么快就想媽媽了呢!不能想她!她都自己走了!”這時候我看到對門的門開了,我看著那個門縫兒,仿佛里面會出來什么玩具似的,可以解解我的悶兒!里面竟然走出來一條小小的哈巴狗,白色的毛。在城里很多人家養這樣的小狗,大人們都說哈巴狗是長不大的,有時候家長罵不懂事的孩子也說,你別像個哈巴狗一樣長不大!我迎過去準備看看這只小狗,誰知道它突然叫了起來,本能的害怕,我就站在原地不動。門里面又走出來一個小女孩兒,看上去和我一樣大,穿一個紅色黑花的小單襖,梳著個馬尾巴小辮,她的辮子看上就像只有一綹頭發,瘦瘦小小的,頭發少卻顯得她頭大了。她一出來小狗就叫的更兇了,還回頭望著她,她叫了一聲“花花”,那個小哈巴狗就不再沖著我叫了,轉身跑到她身邊,繞來繞去的。她蹲下來摸了摸花花,抬頭看著我問:“你叫什么?”
“登兒!”
“我叫慧慧!它叫花花!”慧慧摸著花花跟我說。
“花花是你的小狗?”
“嗯!我媽從城里大姨家抱回來的,它來我們家跟我最親!”
在我的記憶里,只要是狗,無論是大狗還是小狗都是可怕的!我曾親眼看到鄰居家的狗猛然的直立起來咬到了一個人的下巴,從此狗在我的心里就不再是人類好朋友的形象了!看著花花這么小,而且它的主人又在身邊,我放下了心里的戒備,走過去也摸了摸花花,只摸了一下,因為我第一次摸小狗,害怕它咬我,我又不是她的主人。沒想到它沒有動,看了看我,我就又大膽兒的摸了它幾下,“軟軟的真好!”我和慧慧都笑了。
慧慧說:“你來我們家玩嗎?”
“姥姥在給我做飯呢!我答應姥姥只在門口玩兒!”
“那我和你去你姥姥家玩兒!”
“好!”
我和慧慧走進姥姥家,慧慧說:“我們玩“踢杠子吧?”
“踢杠子”是一種很普遍的游戲,我們在城里叫“跳格子”,其實就是拿一個瓦片或者玻璃瓶的底子,在畫好的格子里按照規則單腿一下一下的踢到制定的格子里,通過剪刀石頭布來決定誰先誰后,玩的人成功的踢完所有的格子,就可以少踢一格繼續玩,如果不能完成,就要換別人來玩,自己在一旁看著。這種看似無聊的游戲被童年時候的我們鐘愛著。
蹲在地上剛剛畫好“踢杠子”的格子,就聽到對門傳來一個聲音:“小慧兒!小慧兒!這丫頭又跑哪兒去了?”慧慧馬上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說:“我媽叫我!我回家了!”說著就連忙跑回了對門兒,連頭也沒回。“哎……”我止住了聲音,為我們正要開始的游戲惋惜,不甘心的自己又陷入了無聊。看著姥姥還在廚房的鍋臺忙來忙,就知道飯還沒有做好。
這時米哥哥回來了,手里拎著一件薄褂子,光著背,褲子褪兒上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提著一個裝化肥的編織袋,我忙跑過去,看到袋子里全是榆錢兒枝,我不由的對米哥哥又多了一些敬佩。
米哥哥是我大舅舅的兒子,比我大四歲,是這個小村子甚至挨著的幾個村子里的孩子頭頭兒,個頭比和他同齡的孩子高許多,皮膚黝黑黝黑的,看起來很壯實,米哥哥膽子很大做過很多“英雄”一般的事跡,所以鄰近的孩子,沒有不聽從他的,當然打架的事也是家常便飯,這也是大家都聽他的一個主要原因,因為誰也打不過他。但米哥哥并不是一個霸道的孩子王,從不欺負比他弱小的孩子。他之所以成為孩子里的頭頭是因為,一次在鎮上上中學的幾個學生,聽說米哥哥很厲害,可以橫游龍澤湖,并且手下有很多跟班,似乎覺得表哥搶了他們的風頭,于是他們便來找米哥哥比試,米哥哥游泳贏了他們之后,這些人覺得沒面子氣不過,于是他們幾個人聯手向米哥哥挑釁。
剛開始米哥哥不愿意和他們打架,但是對方的一次次挑釁還是激起了米哥哥的憤怒,他伸手就把其中一個人撂倒了,剩下的兩三個人見同伴被摔倒在地上,就一起聯合向米哥哥發起攻擊,旁邊的小孩們都被嚇到了,沒有人敢幫米哥哥,因為那幾個人是中學生,他們都還是小學生,作為小學生的他們,都是對成為中學生有著無限向往的,好像從小學升入中學就可以一下變得高大威猛很多。看到這場面,我確信米哥哥一定會贏的,但是還是怕他會寡不敵眾吃了虧,于是就迅速從大河邊飛奔到了大姨家找凌威哥去幫忙。凌威哥比我們都大,在鎮上上初三了,正在努力考高中。
我慌慌張張的跑進大姨家的小院,大姨正在院子里收拾籬笆周邊的雜物,問我跑得滿頭大汗的干嘛?我說:“凌威哥呢?”大姨說:“你哥在屋里學習呢!”我跑進凌威哥的房間,他正在給鋼筆吸墨水。我氣喘吁吁的說:“哥哥,米哥哥和別人打架呢!他一個人和幾個人打!”凌威哥站起來說:“快帶我去!”我和凌威哥一起向河底跑去,來到河底,看到米哥哥正坐在一個人的身上,旁邊倒著的幾個人正在努力的想要爬起來。凌威哥撥開圍觀的小孩們,說:“你們干嘛呢?幾個人欺負他一個啊?”凌威哥又走過去,去拉米哥哥,說:“米敬,起來!”米哥哥這才放開正被他打的那個中學生。凌威哥說:“你們幾個不認識我啊?一群初一的中學生跑過來打一個小學生,你們丟不丟人啊?”剛剛被米哥哥坐在身下的那個中學生站起來說:“我們丟什么人了?凡是必有因果!這小子太狂了!得有人壓壓!”凌威哥說:“他狂不狂管你們屁事兒啊?礙著你們什么了?告訴你們,以后別讓我在學校碰到你們!剛上初中就開始撒野了!”那個中學生支支吾吾的沒有說出來一句話,凌威哥對小孩們說:“快點兒,你們都回家吧!家里找你們吃飯呢!”大家都各自回家了,那幾個中學生看著散去的人群,呆在草地上。
這群平日里就愛跟著米哥哥的小跟班,經歷了這次親眼看到米哥哥一個人打倒了幾個中學生,對米哥哥更是服從了,從此米哥哥的“粉絲”團更為壯大了!每天到了傍晚吃過晚飯后,米哥哥就坐在對門墻里伸出來的那棵大榆樹下面。大榆樹下面有一塊兒扁平的石頭,夏天鄰近的幾戶人家總是喜歡坐在這里聊天乘涼。尤其是慧慧的爺爺,這塊兒石頭簡直就成了他的寶座,夏日幾乎每天都坐在那里搖著蒲扇乘涼,不過他晚上是不出來坐在那里的,于是到了晚上這塊兒石頭寶座就成了米哥哥的了。簡直是一呼百應,只要聽到米哥哥的口哨,村里吃過晚飯的小孩們就開始陸陸續續的出動,來這棵大榆樹下找米哥哥,然后由米哥哥決定晚上玩什么游戲,就像是一個大統領一樣,讓我無比佩服!當然米哥哥在小孩們中的威望并不僅僅是他打架厲害,還有別的很多原因!無一不顯現米哥哥是一個多面“能手”,自然追隨者就不少了!
米哥哥最讓我欣賞的便是他是一個捉魚的能手,雖然他還不到十歲,可是捉魚卻比很多大人都厲害,只要大河里的魚被他看到了,他想抓的話,那魚從來就沒有逃掉過。記得有一次米哥哥和凌威哥帶著我去鎮上幫姥爺去取修理的老懷表,從姥姥家到鎮上很近,沿著河底的那條路走,只有差不多一公里,出了村子隔著河就能把鎮上看清楚。我們回來的路上,米哥哥眼睛瞟到了河里有一條大魚,心里癢癢起來,就想捉上來,我和凌威哥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已經跳進河里沒影了,凌威哥說:“要我下去幫你嗎?”米哥哥這才從水里露出頭來說:“不用!我看到它了,至少得有五斤以上!”說著又潛到水下沒影了!果然,不一會兒米哥哥又露出頭的時候,那條大魚已經被他抓在手上了!他一邊游泳,一邊用手勾著魚嘴回到了岸上,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輕易的抓魚,把我興奮的好像那魚是我抓到的一樣!
?“登兒,米兒,吃飯了!”
我才和米哥哥進屋一會兒,姥姥就把所有的飯菜都擺好了,妥妥當當。滿滿一桌子的飯菜,最大的特色就是屬于這個時令的榆錢兒饃和榆錢兒飯。我和米哥哥迅速圍坐在方桌前,這時候姥爺扶著老姥娘(我的太姥姥)走過來,老姥娘“呼呼”的喘著,顫顫巍巍的點著小腳,來到桌旁坐下去大舒一口氣,好像是剛從什么艱難險阻或是危急時刻中解脫出來似的,說:“都吃吧!我歇歇!”米哥哥便迫不及待的伸手拿一個榆錢兒饃吃了起來。我們都吃了小一半兒了,老姥娘才從姥姥手里接過饃飯,口里還說著:“年年吃,年年稀罕,年年鮮!”。
我仔細的觀察著老姥娘的一舉一動,她實在是我有記憶以來見過的最老的人,我忍不住好奇她的皮膚為什么看上去干干的皺皺的?為什么她的腳那么小?為什么腿上要纏著繃帶一樣的黑布?為什么她穿的布衫是大襟的,而我們的是對襟的或者套頭的?對老姥娘的一切好奇,都開始于這次飯間我的一番打量。
“登兒,你看我干啥?”老姥娘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我迅速轉起了小腦瓜說:“我想看看老姥娘手上的皮能不能用手掂起來,還有太姥兒腿上纏著黑布干什么?”
老姥娘笑著放下碗筷,一只手掂這另一只手的皮膚說:“你看看,能掂起來這么高!”我也放下碗筷,自己掂自己手上的皮膚,卻怎么也掂不起來。“我的怎么掂不起來?”老姥娘說:“你們細皮嫩肉的小手可不中!老了才中!”那神情滿是透著一位老人家經歷過歲月洗禮,穿越時間與歷史的驕傲。
吃過飯,一抹嘴,我就想要跑出去找點兒什么新鮮的玩兒,卻被姥姥叫住了,姥姥說:“你干啥去?”
“我看看慧慧在不在門口!”
“不中!咱在家里玩!”
“為什么啊?”
“不中就是不中!”
我看得出姥姥堅決中的遲疑,可是不明白姥姥為什么不希望我和慧慧玩,于是繼續理論道:“可是我吃飯前還和她玩了呢!”
姥姥最終無奈的說:“那中吧!你們只能在門口玩兒,不能去她家里!聽見沒?”
我重重的點點頭,便向門口跑去,慧慧并不在門口,我想她應該還在家里吃飯吧!或者正在和她的花花玩兒呢!我不敢喊慧慧出來,畢竟我才和她只見過一次,一起玩兒過一小會兒,說不定她還不喜歡和我玩兒呢!于是,我就自己在門口東張西望的看巷子的兩邊,看到路邊有什么稀罕的東西,就跑過去撿起來摸索一番,其實都無非是些石塊兒爛瓦,但這些也是我在城里很少能拿在手里看的。
我一個人在門外摸索了好久也不見慧慧出來,便打算回家去和米哥哥玩兒了。米哥哥正在玩他的小霸王游戲機,這樣的游戲機在農村的孩子眼里簡直就像天上的星星月亮一樣遙不可及,可是米哥哥有,很多小孩兒都羨慕他的游戲機,但是除了凌威哥他誰也不讓玩兒!我剛一進屋,米哥哥激戰正酣,無暇理我,我試探著說:“米哥哥,我能和你一起玩兒嗎?”
“等我玩完這個,咱倆一起!”
米哥哥對我一向是大方的,可是我完全不懂游戲的章法,連累米哥哥一直犧牲,終于米哥哥忍無可忍,剝奪了我和他一起玩游戲的權利。恰好由于自己的不得要領,我也對游戲機失去了興趣。這時我聽到門外有狗的叫聲,我馬上便覺得是花花出來了,跑到門口,果不其然,花花正在朝著一個路門口的人吠叫著。看到我出來了,花花似乎認得我了,便停止了叫聲。我有時候很好奇于動物的這種腦袋,為什么狗就可以一次記住人的面孔?我覺得人是不可以的,至少我不可以,就像我飯前才見過慧慧,飯后我就只能記得大體的慧慧,記不起她具體的模樣了。狗是記住我大概的樣子呢?還是把整個的我都記住了?甚至包括我的氣味兒嗎?
我的腦袋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慧慧終于從那扇大鐵門的小門里閃了出來。她還是穿著那件紅色黑花的小單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小孩兒的衣服,但又的確是小孩兒的衣服,為什么覺得不像我也說不出來。慧慧走出來,我原本想要和她打招呼的,可是又不知道為什么就站在門口不知道說什么好了,甚至連眼睛也不敢直視她了,默默地期待著慧慧快一點兒主動和我說話。終于,慧慧開口說話了,她說:“去河底玩吧!”那語氣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有接近大河的機會,我當然不能放過,也不管是不是在問我了,就興奮地回答說:“好啊!”這時候早已經把姥姥的警告拋在了腦后。
從姥姥家通往大河的路是一條窄窄的小胡同,只需路過兩戶人家便可以來到送別爸爸媽媽的那個土坡上了,從土坡到大河中間還有一大片草地,只是這個初春時節的小草才剛剛萌發,還被枯黃的草根罩在下面,經過這片草地再向前還要穿過一大片荷塘,這個時候的荷塘還沒有“蓮葉何田田”的景象,只有幾個卷曲著的小嫩芽剛剛探頭,零散的在荷塘里透著一點點綠影,大概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樣子,只是還更稀少。沿著荷塘邊的小路,小心翼翼的往那一大片最靠近大河的蘆葦叢走去,仍然還是枯黃的蘆葦叢后面便是大河了。
我迫不及待的催促著慧慧走快一些,走過一道道水間小埂,撥開蘆葦叢的那一瞬間,我甚至都不相信自己,可以這么快便能見到大河。站在水邊,打量著河面和對岸模糊的樹影、房屋,聞著河水的氣息,我忍不住蹲下來用手汲起一捧水,河水早已不再是原來她作為黃河時的模樣了,沒有了昔日的渾黃,也沒有了昔日沙粒,靜靜的河水經過百年的沉淀已經變得清澈。寬闊的水面平靜凝重,依然帶著她昔日的威嚴與厚重,依然還在哺育著她身邊的兒女,依然還在承載著她的歷史使命。
但對于幼小的我,這樣的景象除了深深的印在了腦海里,當時并無特殊的好感,只是覺得河水的氣息,水的味道伴著泥土的氣味,異常的好聞。我問慧慧,這里夏天的時候有什么?慧慧的眼光馬上多了幾分自豪,開始向我介紹夏天大河的種種魅力。
“我和姐姐夏天的時候就來這兒采蓮花和蓮蓬,大孩子在里面游泳,我姐姐就會游泳,但是我媽和我姐都不讓我下水,我只能在河邊洗洗腳。”慧慧很簡單而又全面的向我介紹了她在河里能有的所有活動。她的話讓我開始期待夏天的到來,也讓我想起來姥姥說禁止我獨自到大河里的話。我忐忑又迅速的尋覓著水邊的一切小東西,怕姥姥忽然發現我的違禁,只有盡快的探索一番,好快一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是又想,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河邊,是和慧慧兩個人,姥姥說不準我一個人來,這樣應該就不算是我一個人了,我極力的作著思想斗爭,只是想在河邊多逗留一會兒,為自己找個擔憂姥姥發現會挨罰的安慰罷了。
陽光散在水面上,河邊的小水坑里也都泛著耀眼的水光,離我不遠的一個小水坑里竟然有幾塊鵝卵石,我小心翼翼的挪過去,撿起那幾塊孤單單的鵝卵石,想著怎么只有幾塊呢?別的都被人撿走了嗎?雖然我撿到過不少的鵝卵石,卻是第一次見如此大如此光滑的石塊兒,我決定把它們都帶回家。
正當我清洗鵝卵石的時候,聽到了姥姥呼喊的聲音,回頭看到土坡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我想:“這下完了!第一天就違禁了,又被姥姥逮到!”我回頭看看正在一邊撥水的慧慧,雀雀地說:“咱們回去吧!我姥姥不讓我來水邊的!”慧慧說:“你姥姥正在喊你呢!你現在跑回去,不是就被姥姥發現來河邊了嗎?”
“那怎么辦?”我聽完手足無措,既想馬上回去向姥姥承認錯誤,又擔心第一天就不聽姥姥的話,會惹姥姥生氣。
“咱們先在這里等一會兒吧,你姥姥看不到這里,等她回家了,咱們馬上跑回去,這樣她就不知道你來河邊了!”聽完慧慧的話,我打定了注意。
看著姥姥站在土坡上的影子,我在心里祈禱著她能快點兒回家。又聽到幾聲風帶來的呼喊聲,姥姥終于轉身走回了小胡同。我像解脫了一樣從蘆葦叢邊跳了起來,不想鞋子卻被粘在了泥里,藍色的襪子上迅速粘上了泥水,我著急的要哭了,鞋子和襪子都被弄臟了,姥姥肯定要責備我了!慧慧卻很從容的走過去,把我的運動鞋從泥里拔了出來,說:“你的是皮鞋,用水擦一下外面的泥就沒有了!”。我站在那里看著慧慧蹲在水邊,小心翼翼的洗著我的運動鞋。
“給!穿上吧!”
“謝謝你!”
“謝啥……你的鞋要花多少錢買啊?”慧慧遲疑的問我。
“不知道,我爸爸買的!”
“你們城里的人都穿這種鞋嗎?”
“對啊!小朋友們都穿這樣的啊!你怎么對我的鞋感興趣啊?”
“什么叫做感興趣?”慧慧天真的問我。
剛剛上到學前班的我,有些解釋不出來了,就搪塞地說:“就是你喜歡它唄!”
“哦!我……不……喜歡……”
這時我才注意到慧慧穿的是一雙手工布鞋,和她身上的薄襖布料和花色一樣,雖然還不知道什么叫做土氣,但是她的這身打扮,尤其是剛剛被我注意到的那雙布鞋,是我不喜歡的,甚至有些嫌棄。但是她剛剛幫我處理了棘手的難題,避免了姥姥的責備,她的聰慧還是讓我刮目相看。
放學后我和慧慧一起回家,雖然學校到姥姥家的路只有很短的一段路程,但這一路走下來,我和慧慧被自然的劃成了伙伴。走到家門口,慧慧的爺爺正坐在那棵大榆樹下,遠遠的望著屋后小路的盡頭。看到我和慧慧放學回來,他便站起身,拿起專屬于他的木板凳,轉身回家了。
到家門口,慧慧說:“我走了,一會兒寫完作業出來玩兒!”
我點頭說“嗯!再見!”
慧慧回頭看我,臉紅著微微一笑,我意識到自己不應該說“再見”的,這里的人分別的時候,是不說“再見”的,他們說“我走了啊!”“我回家了!”像還在還在繼續著談話一樣的分別語。
寫完作業后,慧慧一直沒有來找我,我在門口看了又看,慧慧還是沒有出來。過了一會兒花花獨自出來了,在門口晃了一下腦袋,又跑回家去了。大鐵門上的小側門被它帶開,我悄悄的向院子里探了一下頭,院子里沒人,小院兒的西北角停放著一輛拖拉機,別的東西都被門口北側的房子擋上了。想起姥姥說過不準到對門去玩兒,就又回到路的對面,站在姥姥家門口。
終于還是沒有忍住,我悄悄地走進了對門的大鐵門。一位老奶奶正坐在堂屋的門口,身上穿著和太姥姥一樣的大襟布衫,小腿上裹著同樣的黑布,滿頭的白發和著她的白色布衫,襯出她的溫和與慈祥。我怯生生的站在,還是不見慧慧出來,正打算逃走,聽見老奶奶說:“你是誰家的啊?找誰?”
我停住了想要邁出的腳步,看到老奶奶臉上掛著微笑,便放松了許多,說:“我是對門兒家的,找慧慧,她放學的時候說寫完作業一起玩的。”
“呦!還是個小侉子!”老奶奶輕輕一笑又說:“你是玉妮兒的閨女吧?”
我點點頭,我知道她說的玉妮兒就是我的媽媽,媽媽的名字是一個“玉”字,所以姥姥家這邊的人都叫她玉妮兒。
老奶奶又對我說:“和你媽小時候長得一個樣兒!還覺著玉妮才你這么大,閨女都長這么大了!可不,我都老得走不懂了!”說完又沖著我笑。
“慧慧呢?”
“小慧啊?她和他爺爺去拾柴火了,一會兒就回來!”
“為什么要拾柴火?”
“燒鍋做飯呀!”
“那我先回家等她!”我轉身正要走的時候,老奶奶站起來笑吟吟地向我擺擺手說:“你來!”
我跟著她走進了房間,老奶奶從一個大木箱里找出來幾塊兒桃酥,還有三塊兒大白兔奶糖,遞給我說:“拿去吃吧!”
我遙遙頭,不敢接她的東西,雖然那三塊兒大白兔奶糖的確對我有誘惑力。老奶奶說:“怎么不要啊?老姥娘的東西都能要!”
“你也是我的老姥娘?”
“可不!除了你姥姥家的老姥娘,我也是你老姥娘!你媽也叫我奶奶!”
“你不是慧慧的奶奶嗎?”我不禁的想,媽媽叫慧慧的奶奶也叫奶奶,那慧慧豈不是我的小姨了!雖然我年齡還小,這樣的輩分還是很明白的。
老姥娘笑著說:“對啊!小慧是你姨呢!”
“可是她和我一樣大啊?”
“你屬什么屬相?”
“小猴子!”我很快的說。
“小慧屬馬呢!比你大兩歲!”
“可是我看她和我一樣大啊?我們還在一個班里上育紅班呢!”我不想接受小慧是我的長輩,極力的以年齡辯解著。
“她現在7歲了!上學晚一年!”
“我還沒有過五歲生日,四歲半了,是不是上學早了一年!”
老姥娘笑著說:“還挺會算賬!”被大人夸獎,是小時候最驕傲的事,使得我心里美滋滋的。
慧慧還沒有回來,怕姥姥知道我來對門兒,我便想要快點兒離開。
“慧慧怎么還不回來?我想回去了!”
“該回來了!走好一會兒了!”說著顫巍巍的走到屋門口向外看看。
“我回家等她吧!我怕姥姥找不見我!”
“也中!你回去吧!”
我剛走開兩步,她又叫住我,說:“等等,你叫啥?”
“登兒!”
“哦!登兒!你等一下!”說著又顫巍巍地走回屋里取了一個布包遞給我,說:“你把這個給你老姥娘捎回去!”
我接過布包,“哦”了一聲就跑回了姥姥家。
“你上哪兒去了?”姥姥見我跑進來問。
“哪兒也沒去!”
“手里拿的什么?”
“這個是……”
“是啥?”
“是對門兒的老姥娘讓我捎給咱家的老姥娘的!”我怯怯的說著把布包遞給姥姥。
“你去對門兒了?”姥姥接過布包說。
“我在門口碰到的……”我撒謊為自己開脫著,雖然不知道是為什么。
“唉!玩兒去吧!別亂跑啊!”
“知道了!”我便迅速逃離。
米哥哥從外面回來,身后跟著兩個小跟班,一個人幫他拿著衣服,一個人幫他提著書包,活像一個地主家的公子哥兒,那兩個小跟班像是雇來的傭人。到家門口米哥哥接過來他的衣服和書包,對兩個跟班說:“等我一會兒啊!”
不一會兒米哥哥從家里拿了一把鐮刀走出來,我走上去問:“米哥哥,你去干嘛?”
“去大堤夠榆錢兒!”米哥哥頭也不回的說。
正在無聊的我馬上跑過去說:“我也想去!”
“女孩兒去干嘛?”他的兩個小跟班也附和這說:“女孩兒又不會爬樹!”
我不服氣的說:“不會爬樹就不能夠榆錢兒了?”
“不爬樹怎么夠啊?”
“你們在樹上夠,我在樹下面幫你們撿行嗎?”不會爬樹的確夠不到榆錢兒,于是我就退而求其次了,在后面的生活里,我也常常只能扮演米哥哥的小幫手,在他沒有小跟班的時候,比如夏天捉爬猹的時候,米哥哥拿著手電筒在樹林里尋找爬猹,我只能跟在一遍幫他提著小桶;他在河里摸魚的時候,就讓我幫他看著東西……
在我的請求下,米哥哥終于答應帶我去了,條件是不準喊累,不可以說走不動。從家到古老的黃河大堤要穿過村子的,在村里的小路上拐來拐去的,差不多有一里路。大堤和大河中間就是村莊,原本大堤是挨著大河的,原來的村莊在現在大河的位置,歷史上的幾次黃河泛濫,變遷著村莊,也變遷了她自己,所以才形成了現在大河和河堤的位置格局。
很快我們便來到了大堤這里,出現的第一個難題,就是米哥哥他們已經三下兩下的爬上大堤,我去怎么也爬不上去,煞是千辛萬苦。米哥哥已經開始懊惱帶上我了,但是還是無奈的下去,把我背到了大堤上。
到了大堤上面,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在一座大山上,我想如果我個子夠高的話,一定可以看到村里的每一戶人家。長大后再次回去的時候,我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的這個想法,為了證實我還特地又爬上大堤看了一次,卻不想村莊里的房子已經由原來低矮的磚瓦房,變成了一個個小樓,無情的破滅了我想要“一覽眾山小”的愿望。而這道經受著歲月的風化的河堤,也正在越變越矮,現在看起來,似乎成了這個小村莊的一道圍墻。
米哥哥爬樹早已是行家了,我慢悠悠的走到樹下的時候,米哥哥已經坐在一個大榆樹上了。榆錢兒枝被米哥哥一個一個的丟下樹了,我手忙腳亂的都快撿不過來了。
“你們在夠榆錢兒啊?”
我抬起頭才發現,慧慧背著一小捆兒柴火正站在樹下,“你在這里拾柴火?”
“嗯!”
“你不是和爺爺一起來的嗎?”
“你怎么知道?”慧慧神情似乎有些驚喜的問。
“你奶奶告訴我的,我去找你,你不在!”
“我剛剛在那邊拾柴火,看到了你,我就讓爺爺先回家了,過來找你!有人在爺爺就不擔心我了!”
“看!我米哥哥在樹上砍榆錢兒,我幫他撿!”我驕傲的指著樹上的米哥哥說。
“我幫你撿!”慧慧說著放下柴火。
我們撿了整整一袋子枝條,米哥哥問我這些夠吃了嗎?我高興的說:“肯定夠了!滿滿一袋子!你快下來吧!”
米哥哥很快便從樹上下來了,我們收拾好東西正準備回家,卻碰到了一個不速之客。米哥哥的那個叫猴昂的小跟班首先發現了那條正向我們爬來的蛇,猴昂大叫了一聲:“長蟲!”我們都嚇到了,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生怕那條蛇會攻擊我們。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蛇,足足有一米五,現在想起來還不禁不會害怕。慧慧看到蛇之后,身上背的柴火一下掉在了地上,癱坐了下去,忽然昏迷。我看到慧慧的樣子嚇壞了,以為慧慧被嚇死了!怕引起大蛇的注意,眼淚流出來,卻不敢哭出聲。
這時米哥哥撿起一根長長的木棍,說:“你們都別害怕,我去打它!”
我抱著慧慧,哭也不是,害怕也不是,留著眼淚看著米哥哥慢慢的接近大蛇,木呆呆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米哥哥的小跟班也都被嚇住了,一動不動的看著米哥哥。米哥哥用木棍猛地打了一下蛇,大蛇一下子纏住了木棍,或許米哥哥也害怕了,他奮力的摔打木棍,一直打到了大蛇掉在地上,米哥哥滿頭大汗,又用木棍打了幾下那條蛇,確認它真的被打死了才放心。
我這時候才哭出聲來,說:“米哥哥,慧慧被嚇死了!”
米哥哥跑過來像電視里的大俠一樣用一個手指放在慧慧的鼻孔那里,說:“她沒死,還在喘氣呢!咱們慢慢的叫叫她!”
我們開始一聲一聲的叫慧慧的名字,慧慧終于微微睜開了眼睛,但是一下又閉上眼睛暈了過了。米哥哥背上慧慧就往家跑,我跑著跟在后面。等我到家的時候,慧慧的爸媽和爺爺奶奶、姐姐都在姥姥家的小院里,安靜的照顧著慧慧,雖然很多人,但卻沒有說話的聲音。以至于我以為慧慧是不是真的死了,嚎啕大哭起來。
姥姥走來說:“登兒,你哭什么?”
我哭得更厲害了,姥姥說:“不像話!不能哭,慧慧暈過去了,得讓她安靜躺會兒!一會兒就醒了!”
“暈了?不是死了?”我停止了哭聲。
“傻丫頭!”姥姥笑著說。
村醫看過之后,不一會兒慧慧就醒過來了。后來才知道,慧慧有先天性心臟病,受到大的驚嚇就會暈厥,時間長了會有生命危險,是米哥哥救了慧慧。
也因此揭開了兩家人,雖然住對門兒,卻不來往的秘密。
在生產隊時期,姥姥家和慧慧家被分在同一個生產小組。姥爺在縣里的工廠當工人,在那個時候吃商品糧是被人羨慕的,但是這樣一來家里就沒有了男勞力,只剩下姥姥和老姥娘兩個婦女,還要帶年幼的孩子。掙工分女人的工分比男人的低很多,有人覺得姥姥家拖了組里的后腿,處處排擠欺負姥姥和老姥娘。
姥姥性格溫和,不愿意與人計較。但是有一次,生產隊的倉庫里丟了一袋紅薯,在那個年代這是一件大事。生產隊讓大家舉報,查明之后舉報者獎勵半袋紅薯。平日里就被排擠,這樣的事自然而然有人會蓋在姥姥和老姥娘頭上,大家都懷疑是姥姥因為掙工分少,不夠吃偷走了那袋紅薯。老姥娘性格剛強,自然忍受不了這樣的侮辱,便讓生產隊搜家,老姥娘說,如果搜到了就是我們偷了,如果沒有,生產隊就得答應老姥娘她說搜誰家就搜誰家去找!
生產隊答應了老姥娘的要求,果然在姥姥家沒有找到。這時候老姥娘對生產隊長說,誰舉報的就去搜誰家。生產隊長沒有食言,是慧慧的大伯舉報的,便去搜了慧慧家,誰成想竟然真的在慧慧家搜了出來。生產隊要把慧慧的大伯抓走審訊,慧慧的大伯反抗,和生產隊的人打了起來,不想卻在反抗的時候摔倒,碰巧被地上的碗茬扎進了頭部,變成了傻子,后來去河里抓魚溺水死了。也由此原本關系還不錯的兩家人,變成了仇人。
姥姥說,回想起來那段日子,誰也說不明白誰對誰錯,只是一條人命就那么沒了……再見面,有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記得有句話說:“時間,讓深的東西越來越深,讓淺的東西越來越淺。”情本是越來越深的,傷痛本是越來越淺的,正如想要留住的自然會越來越深,想要忘記的自然也受不住時間的沖刷。
吃晚飯的時候,我和米哥哥剛剛把飯桌擺好,慧慧的媽媽和奶奶抱著榆錢飯和榆錢饃走進了姥姥家的小院。姥姥趕忙從廚房出來,說:“你們這是干啥?”
“她嬸子,這么多年了,早該過去了!”慧慧的奶奶說。
“大娘,早過去了!”姥姥慢慢的說。
老姥娘從房間里走出來,說:“他大娘來了!”
慧慧的奶奶說:“老妹妹,又該吃榆錢兒的時候了!”
“可不!那一年榆錢兒剛冒頭,小筑(慧慧的大伯)也沒吃上!”老姥娘嘆口氣說。
“咱不提那事兒了!今天得謝謝米兒救了小慧呢!”慧慧的奶奶說著轉向我問:“登兒,是不是啊?”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說:“米哥哥打死了蛇,特別勇敢!”
老姥娘對慧慧奶奶說:“老姐姐,那東西我收著了!”我隱約的知道,她們說的是讓我拿回來的那個布包,但是究竟是什么東西,至今我也不知道,或許那又是一段會被大人們封塵的故事……
從那天晚上兩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春天的榆錢兒,話兒越說越多,像是要把虧欠了幾十年的話都補回來似的,每每直到夜深。
斜照的夕陽和著這傍晚的松花江水,正如那年夏天的老人伴著他們的故事,交輝在一起,又隨著時間的光影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