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娜娜即將結婚的消息,沉寂許久的公會群里瞬間沸騰了。
會長副會長奶薩增強薩懲戒騎戒律牧......就連出國后許久沒在群里露面的MT居然也冒了泡,所有人關注的都是同一個問題:新郎是老白嗎?
立刻有知情人士跳出來澄清,新郎不是老白,是娜娜的一個相親對象。大家紛紛惋惜的同時又冒出疑問:那老白呢?
問題只有簡單的幾個字,但背后隱藏的問題那可就多了。比如:老白這兩年為什么沒出現?娜娜怎么突然就結婚了?娜娜的婚禮他到底去不去?
還有大家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新郎為什么不是老白?
老白是個60后,娜娜是個70后。這是魔獸世界里特有的稱呼,與出生年月無關,而是代表你加入魔獸這個大家族的時間段。娜娜來到我們公會是在2010年初,那時候的魔獸玩家們還在《末日回響》這個畸形的版本里,一邊把神廟海山太陽井里的BOSS們按在地上一遍遍毆打,一邊想著盼著巫妖王何時能夠更新。
公會里多了個妹子,在一大群宅男眼里,那是堪比版本更新的大事。公會的漢子們激動了,他們把金幣藥水裝備礦石草藥寶石一股腦的郵寄給她,搶著哭著喊著要帶她刷影牙刷血色刷一切能刷的副本,在她面前秀出自己所有的珍稀坐騎和裝備。
可娜娜只是淡淡地打字說:我還是自己熟悉一下吧。
老白正好是從那個時候起,放棄了自己從魔獸開服一直玩著的戰士號,開始練一個牛頭人小德。他給的理由是自己剛剛畢業,以后沒那么多時間刷坦克裝,玩個治療跟著大家混一混好了。
誰也沒想到他們倆就在那個時候熟悉起來。公會里的人第一次發覺他們倆的關系不正常,是在娜娜滿級以后,公會的每周毆打太陽井BOSS活動中,我們不小心在雞蛋面前團滅。在YY里我們聽見會長拍著桌子怒吼道:“老白你那百分之八十七的過量治療都他么加給誰了?”
老白不說話,但是有細心的人發現,老白每次開團前的第一個回春術,一定是加給了娜娜的懲戒騎。
一周過后,公會二十五人團浩浩蕩蕩地殺向太陽井。會長又在YY里拍桌子:“老白你別盯著一個人奶,你給老子好好地奶全團!”
有個叫月色之息的法師打字提議:“要不我們讓娜娜去當MT得了。”
(月色之息離開了隊伍)
會長怒吼道:“再胡扯我就給你踢出公會!”
(會長下線了)
副會長淡淡地說:“肯定又被老婆把網線拔了。”
第二天會長上線,果然是因為大吼大叫的他激怒了老婆,進入狂暴狀態的會長夫人一個暴擊秒殺了他的網線,并且讓他在沙發上睡了一整夜。
而很久以后我們才知道,老白這個一米八零的悶騷男人,他居然會千里迢迢的從卡利姆多飛去銀月城,只是為了陪著那個血精靈圣騎士一起做低級任務。他會在副本里拼命給她的小騎士刷著治療之觸,會把每一個戰復留給她。甚至在工會活動的時候,兩個人還單獨掛著語音,老白一點一滴地為她講解每一個BOSS的打法,站位。
我們也都裝作沒看見,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公會的妹子跟漢子如果真的能成,那也算是值得慶賀的事情。
只有會長還時不時在YY里拍桌子怒吼:“老白你把激活加給一個懲戒騎到底什么意思?”
月色之息說:“他們在單獨語音,聽不見你說話。”
(月色之息離開了公會)
會長吼道:“就你廢話多!”
(會長下線了)
特別遲的燃燒遠征,忘了開的巫妖王。在這個畸形又漫長的版本里,裝備什么的其實早就是一片浮云。我們這些國服玩家,還愿意留在這里戰斗著,不過是因為這個世界里還有值得牽絆掛念的戰友。
工作忙碌卻還為這個公會耗盡心血,每天晚上邊采礦邊招人的會長;總是容易暴怒拔網線,可見面卻其實溫柔無比的會長夫人;明明身在外地出差,居然會跑進網吧只為幫我開一個傳送門的法師小子;一幫還在上大學的DPS們,一到十一點半就在公會里哀嚎著“快點打我們要熄燈了!”;只要摸尸體必出戰獵薩的公會第一大黑手牧師;還有那個因為白血病,永遠掉線了的小白獵人......
我們曾一起在公會里調侃老白和娜娜:如果你們以后結婚了,婚禮一定要是魔獸主題的。
老白沒羞沒臊地說:“好,到時候給你們這群部落豬一人發個豬頭。”
面對老白的無差別攻擊娜娜不情愿了:“你說誰是豬頭呢?”
這不只是一個游戲,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世界。
正如一位玩家后來在魔獸十周年時所說的:“我不是玩了十年的魔獸世界,而是在一個叫做艾澤拉斯的地方生活了十年。”
我們亦是如此。
后來國服玩家等待三年的巫妖王版本終于開放,公會也從漫長的碾壓團模式中解放,回歸到正常開荒的副本進度中。只是公會團里少了娜娜的懲戒騎,我們聽說她留學去了澳洲,每天課業繁忙,只是偶爾的會上線逛逛,和公會里的人聊聊天。
而她的賬號,大部分時間是老白在玩。娜娜喜歡收集坐騎和寵物,那段時間里老白在上夜班,每天夜里公會往往只有娜娜的懲戒騎還活躍在游戲里,到處刷著聲望和任務,只為搜集齊100坐騎的成就任務。我們都知道,屏幕那端不是遠在大洋彼岸的娜娜,而是老白。
我們也關心兩人之間的關系進展,一段從游戲里走出的戀情是否能跨越太平洋的上空,將兩顆不一樣的心緊緊連在一起?
有人說,其實他們倆并沒有正式的在一起,因為娜娜出國至少要三年,她不想耽誤比自己大三歲的老白。
有人說,娜娜出國以后,兩個人的聯系越來越少,畢竟隔著重洋萬里,現實中的那些生活壓力,不是在游戲里就能解決的。
面對公會里的關(ba)心(gua),老白什么也沒說,依舊默默地在諾森德給娜娜的號上刷著坐騎。除此之外,他還把自己的QQ簽名改成了一串四位數。
開始我們都不明白那串數字的含義,直到幾天過去,那個四位數在不停地變化,我們才知道原來那是一個倒計時。
終于在一次公會活動中,老白向我們吐露了心聲。他說自己和娜娜約定好了,等到她二十五歲生日那天,若是兩個人都還單身,那就結婚吧。
老白認真地說:“我會等她。”
會長在YY里感動地感慨道:“唉,當初我和大學里的女朋友分開的時候,也是約好了如果三十歲她未嫁我未娶,我們就在一起。可惜我現在已經結婚了......”
(會長下線了)
全團懵逼。
副會長淡淡地說:“我估計會長未來一個星期都上不了游戲了。”
再后來巫妖王的版本匆匆而過,國服玩家還沒見夠阿爾薩斯那張老臉,多少人包包里的橙斧碎片還沒集齊,新版本便如約而至。大地的裂變,熊貓人之謎,重返德拉諾。魔獸為了照顧新玩家們的游戲體驗,變得越來越簡單化也多樣化,這讓一部分老玩家喪失了游戲的樂趣。但對于這個游戲來說,改變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公會里的學生們畢業了,上班族也開始變得漸漸忙碌起來。尤其是會長夫人懷孕了,我們這個小公會終于停止活動,成為一幫朋友們的大型3D聊天軟件。再后來游戲也沒幾個人上了,有的人開始玩別的游戲,有的人忙的沒時間玩游戲。
打開游戲,O鍵已灰。
而老白和娜娜呢?
誰也不知道,娜娜倒是偶爾還會在群里和大家聊天,倒是老白早就失去了消息。
于是大家也心知肚明地不在她面前提及關于老白的任何事。
直到2015年的11月,臨近娜娜的25歲生日前,我們終于收到她的婚禮邀請。
新郎的名字陌生而遙遠,于是我們終于明白,那些網絡上在魔獸里喜結良緣的新人們,只是這世間一小部分的幸運兒罷了。
我坐著火車來到上海的婚禮現場。這里布置得如同所有婚禮會場一樣溫馨動人,卻完全和魔獸無關。公會里的法師告訴我,娜娜的新郎不玩魔獸世界。
我坐在放有(女方親友)的桌前掰起手指頭數數,公會里加上我只來了七個人,連一半都不到。沒來的人要么是聯系不上要么是忙得沒時間,來之前我想象中公會基友大聚會的場面,忽然變得如此寒酸。
有個人嘆著氣說:“魔獸老了。”
一款游戲能走過十年,已經算得上是長壽了吧?
婚禮照常進行,如同我參加過的所有婚禮一樣平常普通。兩人交換戒指,擁抱,交杯酒,接吻,眾人鼓掌。
漫長的人生路,總會和一些人擦肩而過,再和一些人攜手相伴。這種再平淡不過的承諾,也許就是幸福。
可我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婚禮結束,大家都喝得有些上頭,于是有人提議去KTV唱歌。我們七個人走出酒店,居然在酒店門口看到一個徘徊著的熟悉身影。
副會長聲音里都打著顫:“老白?!”
老白看見我們先是驚訝,然后訕訕地笑著說:“里面......結束了?”
我走上去錘他一拳:“你怎么才來?”
老白撓撓頭,想了想還是說:“其實我早就來了,把紅包送給她以后就出來了。”
法師還想問些什么,被副會長一把捂住了嘴。
副會長把臉一板:“什么也別說,一起唱歌去。”
早已醉醺醺的大伙又在KTV里喝了不少啤酒,喝多了就想唱歌,從小虎隊唱到黃家駒,從劉德華唱到張學友。八個人里唯一的妹子找了許久,忽然失望地說:“想點一首《魔獸老了還是我們長大了》,這里居然沒有。”
我愣了愣,然后說:“那我們清唱好了。”
大家紛紛說:“這個可以有!”
我們八個人抱著三只話筒,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著那首《魔獸老了還是我們長大了》。大家幾乎都在走調,好在妹子掏出手機放出原聲,我們就一起跟著唱。唱著歌喝著酒,不知不覺間就熱淚盈眶。副會長掏出手機,把我們的歌聲錄下來發進群里。
魔獸老了還是我們都已長大了
歲月瘦了在身上留下深深刀割
咽下苦澀難掩心中不變的火熱
只有那第一人稱還在倒敘拉扯
后來我們干脆都掏出手機,一人一句的在群里發語音唱歌。不少沒來參加婚禮的人都被我們驚動了,紛紛羨慕地說:“我如果能來就好了。”
還在帶娃的會長居然也在群里發語音怒吼道:“你們是不是喝團滅了,這樣在群里發瘋?”
我們一個個笑得樂不可支。笑中帶淚。
那天晚上,我偷偷地問過老白:“你現在還玩魔獸嗎?”
老白想了想才開口說:“今天開始,不玩了。”
“為什么是今天?”我很奇怪地問。
老白沉默著不說話,眼睛里有艾澤拉斯的滿天星辰。
一周后,我們發現娜娜更新了一條心情狀態:“謝謝你陪我走過另一段生命。”
后來我們才知道,那天老白送去的紅包里還夾了一張紙條,里面有一個魔獸的賬號密碼。
那是娜娜荒廢許久,再也沒有上過的魔獸賬號。
原來在老白獨自辛苦忙碌的這些年里,他還會經常登陸娜娜的魔獸賬號。這個賬號上,已經刷滿了所有他能夠努力得到的坐騎和寵物。
于是我幻想著,在娜娜重新下載游戲,輸入賬號密碼,進入角色的時候,她是否會也像那天晚上的我們一樣感動到熱淚盈眶?
也許會吧,但更多的應該是惆悵。只有重新踏足艾澤拉斯這片土地的那個瞬間,我們才會突然間發覺,其實魔獸這個游戲從未老去,它還以某種方式存活在我們生活和記憶里的無數個角落。
只是我們都長大了,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