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圍墻，邊界模糊，盛產汽車尾氣
一片異于鄉野的煙塵漫天的專制領域
而鄉野的概念早被篡改，一座城的懷抱中
躺臥著無數個零星的鄉野。懷抱之外
是圍成一個不規則形狀的無數的鄉野
它們也許還有未褪色的青翠草木
和清冽的泉水，還有幾乎絕跡的古老炊煙
偶爾會升起，裊娜在半空中，熏染了
飛鳥沉重的翅膀；還有老黃牛、黑水牛和稻田
以及月夜的蛙鳴，瓜棚，菜畦，爬滿豆秧的
竹籬笆，一種散發著木頭芳香的老式水車
連成串的紅辣椒……所有這些美好的事物
它們大部分已被時光機卷向浩瀚太空
一旦出現，反而使人懷疑：是不是置身于
某個影視基地？然后迅速舉起手機拍照留念
我出生在南中國的某個小城鎮，童年時代
去過我爺爺的村莊，在記憶里留下了一些
原始烙印，只是，如今也極少在我夢里出現
現在我身處一座城中，住在方格盒子里頭
這足以讓我無視雷雨、冰雹和臺風
但同時也被省略了清風明月，刪除了秋蟲呢噥
抹除了鳥語花香……去公園里走走吧，找一個
僻靜的所在？人頭攢動的節假日，占領了
情侶幽會的小樹林，我慶幸自己早結束了
戀愛的季節。周末獨自去小河邊垂釣嗎？
你就做夢吧，有的只是一條條污黑的臭河涌
——建立了一個蚊蠅亂舞的龐大帝國
南方多溪流？確實是的，只不過
無數的工廠排泄物、居民生活垃圾漂浮其中
小橋流水、十里荷香、月夜泛舟，只能是
存在于畫卷和詩句中，存在于古老的傳說
繁華的街道，擁擠著眾多商店，像一個個
文明的紳士，向你揮手，微笑著致意
更有無數的車水馬龍，穿梭于晝夜的胸膛
霓虹燈是璀璨的海洋，巨型廣告牌是
一艘艘巨輪，正在不停地傾倒著一桶桶
彩色顏料。那一幕情景，恐怕
會讓現代意象派畫家們靈感閃現，興奮失眠
夜總會，酒吧，咖啡廳，餐館，大排檔，燒烤攤
游樂場，摩天輪，電影院，卡拉OK房，舞廳……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折射出人類享樂的至高意志
卻如同萬花筒里雜亂錯綜的色彩——頭暈目眩
無數焦慮、空虛、不安甚至瀕臨崩潰的靈魂
漂浮著，進進出出，兜兜轉轉——仿佛是
被人施了魔咒，永遠也走不出一個欲望的怪圈
一座城，就是一個水泥森林，舉起無數的鉆頭
伸向更高處，貪婪地妄想把天空鑿出個大窟窿
——是為了給無數的大煙囪所排放出的滾滾狼煙
找個安全的出口么？可愛的人類架起了無數長梯
他們真的以為自己可以無限接近上帝和天堂么？
在城外，在更遠的遠方，無數貪婪的人類掄起
無數把利斧，操起鋸子，揮向木頭森林，把一具具
綠色的身體放倒在業已被自己的鐵蹄踏平的原野上
（白居易“野火吹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詩句
成了一個滑稽的天大笑話。）看吧，無數的“勇士們”
正在壯志饑餐著束手就擒的俘虜身上的鮮肉
笑啖渴飲著他們身體里流淌出的白色血液——
只是，人類真的很饑渴么？也許上帝知道答案
吃飽喝足的“勇士們”，他們繼續使用鐵鏟、挖土機
和鉆井等一系列工具，或使用原始辦法，或借助
高科技武裝的各種先進設備，一刻不停地開采
黃金、白銀、煤礦和石油，冷酷之手伸向陸地和海洋
城外發生的觸目驚心的壯舉，水泥森林里的居民們
是很少能親眼目睹的，但他們卻清楚知道自己身邊
正發生著的一樁怪事——無數的地下鐵，就像
無數的穿山甲，在人類建造的地下迷宮中穿行
不由使人聯想到：地球的身體里正在進行著一場
沒有硝煙的戰爭。由于沒有停戰日期，更由于
其中一方拒絕簽訂停戰協議，所以無數的戰壕會被
一直挖下去。而這是一場由單方挑釁發動的戰爭
為了源源不斷地把千軍萬馬輸送到前線，其實是
為了減輕人為制造的地面交通的阻力，也許還
為了降低車禍死亡率，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
把戰爭進行到底。無數的戰壕同時也被建成防空洞
——是為了準備防御天空里降下的隕石么？
假如真有外星生命存在，使用最先進的天文望遠鏡
在太空里觀測一顆遙遠的星球，外星人的眼中
會不會呈現出令他們為之驚嘆的宇宙奇觀：
無數座城，躺在灰色的地毯上，像無數新奇的玩具
城中豎立著無數密密麻麻的方形或圓形的不明物體
分隔開無數個沉陷的欲望之谷（可能會有不同叫法）
更高的是無數根不同形狀的骨頭（其實是無數山峰）
而那不停翻涌的大面積液體中，閃爍某種黑色光澤
——外星人也許不知道，這是海面上浮蕩著的石油
發出的，而石油下面原本是藍色的海洋，也是人類
遙遠的故鄉。另外，有大面積的黃色固體（沙漠）
在持續擴大，逼近地毯上的玩具，像無數個侵略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