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圣器是四域分裂時代的契約,如若再會,可知風(fēng)云變色,山河重置。這便是‘新約’締結(jié)的運數(shù)。”鹓龍嶺上的壺天,出神的葬魂皇被背后傳過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無論是四域,還是其中的種族,過分的割裂,只能造就彼此絕緣,最后消弭于注定的輪回之中。”
?閱天機好像剛剛睡醒,一頭銀白的發(fā)散著,只搭著一件淺灰色的外袍,難得的有些慵懶。他伸手將桌子上的一封新邸報拿起來,“知書授命締結(jié)‘四域新約’,二周在淮陽地伺機破壞南北諸王聯(lián)合,現(xiàn)在卑彌乎被陷在嶺南,歸六塵已經(jīng)返回,他應(yīng)該很快就要得到他的‘禮物’了。”
葬魂皇扭頭,發(fā)覺閱天機離自己很近,又覺得他穿得少了會冷,便將自己搭在椅背的袍子披在對方身上。紅色映著閱天機,在葬魂皇看來竟有幾分活色生香,一時就走了神。閱天機看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失笑。“你這模樣,著實應(yīng)該讓飄伶帶你去見見世面。”
葬魂皇臉紅了,然后意識到了什么,立刻抓住閱天機咬牙問:“那謀師經(jīng)驗很豐富?”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閱天機四兩撥千斤,順手又扎了一下葬魂皇的心,“頭前二十多年我跟著師父遍走沉域,什么沒見過。再說,過幾天你也管不著我了。”
?葬魂皇被閱天機突如其來的小心眼刺地又疼又甜,手里多了幾分勁,他比閱天機高許多,湊近了很有壓迫力,“那不行,我咬你一口,讓你不敢。”
閱天機嗤笑了一聲,微笑看著他,“魂皇……沈魁。”
葬魂皇頭一次聽到他這么認真地叫這個名字,一時竟愣了。
“你是不是覺得,你打亂了我的計劃,你違背了我培養(yǎng)你成人的心思,所以我在生氣?”
“你難道不是在生氣么……”葬魂皇頓了頓,嘟囔。
“我是生氣,但不是僅僅因為這些。”閱天機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是在氣你,為什么還長不大。”
葬魂皇瞪大眼睛盯著閱天機,仿佛不能理解他在說什么。
?“我們一直行走于刀尖之上,不可能有一刻安寧。”他望著眼前赤紅色的眼睛,“我們彼此扶持但是不能依賴,如果一旦一方倒下,另一方就要背負著對方的生命和期待繼續(xù)走下去。”
“可你太依賴我了。我知道這份依賴是你在奇皇面前周旋的依托,讓你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接二連三的敵人——”閱天機輕輕捧著葬魂皇的臉頰,“奇皇、天尊、圣靈、紀無雙,狐族的施梧箏和玉世論,沉域的鬼煌道和海欽遠,甚至知書、炎帥。你甚至可以依靠著它永遠不知疲倦地戰(zhàn)斗下去……” 他凝望著眼前赤紅色的眸子,聲音輕的仿佛耳語,卻竟能振聾發(fā)聵,“可是沈魁,當(dāng)你的敵人都不在了,你,還要和誰戰(zhàn)斗?”
是去樹立新的敵人,還是你臆想中的敵人,還是和你自己?到那時,曾經(jīng)的依托也會變成仇恨和懷疑的養(yǎng)料。
閱天機的眼睛藏著極深的悲傷和痛,仿佛浸出了淚,“你會瘋嗎?”
你會像我離開你三年的時候那樣,瘋地,找不到自己了嗎?
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越捏越緊,仿佛不堪重負一樣,閱天機知道自己這么逼迫有多過分,可是他想確定。他不相信葬魂皇,不相信沈魁,然而實際上,是他忽然有些不相信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被鄭重稱為沈魁的紅發(fā)青年才脫力一樣地松開手,緊緊環(huán)抱住閱天機,“閱天機……你知不知道你很過分……真的……很過分!”
“我知道。”
青年頭一次感到閱天機也那么用力地擁抱自己,他發(fā)覺自己仿佛觸及到了這位手掌沉域,以中域為基攪動四域風(fēng)云的第一人內(nèi)心的動搖,能哪怕很細微,哪怕他在竭力地在彌平著。
“你總是這么逼我,從一開始你就這樣!你知道只有我最執(zhí)著于你,所以你選我;你知道我會為你付出一切,所以你離開我!”葬魂皇幾乎是咬著閱天機的頸側(cè)模糊地叫喊,他啜泣著,不成聲地,“所以這次我搶在你前面,至少我會主動回來,至少你不會像我那么……”那么瘋狂。
“……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的,還少么……”紅發(fā)青年的手落在閱天機的心口的位置上。
“沈魁星,如果可能,我希望不會離開你,但是……”
“你降生就是因靈殉,所以不可能不離開我。”
兩人一時都不知該怎么談下去,這是他們之間極少有的情形,但是卻也極少地這樣無言地,用目光仔仔細細描摹對方,去用呼吸探尋彼此心跳。
他降生何止是應(yīng)靈族大愿,還有他的師父千年不斷的堅持,無數(shù)生靈的掙扎,還有席蘿的犧牲。
“……我做錯了很多的事……”白衣人的氣息顫抖著,在忍著不真的哭出來似的。
紅發(fā)青年想,閱天機是在尋求他的支持,他第一次這樣,在自己的面前求助。我該借機要求他的……他心中隱隱地跳著這樣的念頭。這樣不管之后會發(fā)生什么,閱天機都會做到的。“我們都已經(jīng)付出一切了。”閉上眼睛,他沒有做出任何要求,“在你降生的時候,在我還不知道到底要失去什么的時候。”
“你會原諒我么?”閱天機輕聲道。
“不。”青年輕輕吻了閱天機的眉心,“除非你答應(yīng)我……”
三日后,大雪,鹓龍嶺神降臺。
葬魂皇站在祭臺中,凝視著眼前白衣峨冠的閱天機,看到對方溫潤悠遠的目光,長久以來隱藏在溫和中的距離感已經(jīng)不見了。
……
“除非你答應(yīng)我……”
耳語化作呢喃,鬢角的銀發(fā)里摻著赤色。
“我不會瘋,你一定會回來。”
“……”
“好。”
……
洪鐘大鼓,千人唱誦,青石臺上柱列八方,輪轉(zhuǎn)鏡浮于頂上,風(fēng)旗獵獵,陣法層層,天地萬千氣息緩緩匯集于一所。
“明晦晝夜,九州將傾——”
“山河震蕩,熒惑守心——”
一拜,敬天地成此間,為萬千生靈棲身之所。
“宗法承道,顧天澤命——”
“以吾之身,以吾之名——”
二拜,敬前人之奮進,教化之宗師,開智慧,啟黎氓。
“上達九天,下及九地——”
“歌兮詠兮,八方恭請——”
三拜,愿效法前人赴蹈,愿鎮(zhèn)危覆之亂,愿自此后,世間清平。
風(fēng)越來越劇烈,銀色的發(fā)絲紛飛凌亂,唱誦的人緩緩閉上雙眼——
愿上蒼見我懷此心此念,能原諒我以此微末之軀行如此悖逆之舉吧!
五日前,大河以南,且說尚在困境之中的紀無雙一行。
在南雁先生的院子里躲過了那群奇怪的鬼影,紀無雙卻昏迷了整整三天。季問天不敢在這個古怪的地方逗留,背著紀無雙,領(lǐng)著癡癡的白儒飄雪,晝伏夜出,堅持兩天后,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小觀落腳。小觀已然破敗,圣教的統(tǒng)治下,是不會允許本土任何神系的存在,能有這么一處正經(jīng)供奉知行道尊的小觀留存,可以說十分不易了。
紀無雙就是在季問天出去找吃食的時候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白儒飄雪,和她背后一尊巨大的雕像,忽然想起來,季問天年輕的時候,和南雁先生都是知行道尊座下修士,同窗好友。后來二人不知為何斷了很久往來,之后季問天娶妻生子行走江湖,南雁出家修道不問世事。
那時候,割據(jù)的大河南北,四處的奔忙讓季問天連妻子病重都沒來及回去看一眼。佳人香消玉殞,薄如蟬翼的父子關(guān)系徹底斷裂,無可奈何的季問天只能把幼子托付給了道兄南雁,自此后,父子二人形同陌路,再未見過面,只能靠著偶爾的書信,勾勒出自己孩子的模樣。直到空域降臨,寰塵布武入侵,南雁給季問天寫了一封信,告知自己才出關(guān),不知如何相助,如果有所需要,但說無妨。
“你醒了!”發(fā)呆的白儒飄雪見他睜開眼睛,高興地跑過來扶他,眼里的歡喜純摯極了,看得人也不由得輕松了些。
“季前輩呢?”
“他出去找吃的了。”白儒飄雪說罷,便小心翼翼地從懷里取出一個油紙小包打開,是一捧炒米,巴巴地望著他,“你餓嗎?我還存了點干糧,可以吃。”
???????? 但是紀無雙并沒有什么胃口,他只覺得腦海里有一口大鐘和一面大鼓在不停地對著敲,鼓聲仿佛要他意識離體,鐘聲又在定魄鎮(zhèn)魂,兩廂角力下震得他頭暈?zāi)垦!_@時他方察覺自己又差點摔回去,白儒飄雪連忙扶著他。紀無雙竟然感覺到從這個女子的手上感到了一種溫暖而柔軟的氣息,仿佛是被什么擁抱著,哪怕五感全閉也能觸及。有風(fēng)聲呼嘯,有水流脈脈,有歌謠喃喃,描繪著山川的律動,萬物的生長。那一刻心底仿佛有什么東西失去了,又有什么東西活了過來,耳邊嗡嗡擾擾許久的聲音竟然清晰了起來……
“……清明澤光,故稱天尊;
白羽為衣,冠金曜兮;
筑西白山,麟龍盤棲;
以潔以凈,名空域兮……”
紀無雙騰地彈了起來,后背挺得筆直,好像這樣就能聽得更清晰似的。卻只聽到白儒飄雪的聲音,“……還沒回來……”
“什么?”
“季問天大叔去了好久了,還沒回來。”白儒飄雪道,“他往日不會離開這么久的。”
紀無雙頓感不妙,“快,扶我起來,我們?nèi)フ壹厩拜叄 睊暝饋淼臅r候,腦海里針穿過似的疼,回聲從左耳穿到了右耳:“……紀無雙——無雙——醒來——醒來——”
為什么,要醒來?
“……神曲星——醒來!醒來!醒來!!”
為什么,要醒來?!
“紀無雙!不要忘記你是誰!”
“鐺——”所有的聲音最終凝結(jié)成一聲鐘響長吟,紀無雙忍不住低吼出聲——
我當(dāng)然知道我是誰!我是紀無雙!是紀無雙!不要再吵了!不要再吵了!!
“……啊!!!”
然后,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他慢慢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身冷汗,白儒飄雪驚訝地看著自己,而自己的手緊緊抓著她的胳膊,看樣子怕是已經(jīng)青紫。
“……對不起。”紀無雙連忙松開她,聲音是掩飾不住的虛脫。白儒飄雪輕輕撫上他的太陽穴,閉住眼睛,吟唱著道:“沒事了,沒事了——”
“白儒姑娘……”
“好點了么?”
紀無雙無法形容那種感覺,他明顯感覺到這個姑娘和以前不同了,但是卻有另一種東西在吸引著自己。不是那種男女之間,更像是一種溫柔的呼喚和包容,或者說,就是他未曾經(jīng)歷過的,卻是每個普通人都經(jīng)歷過的,母親的溫暖。想到此處,他有些自嘲,他的壽命綿長,卻一直混沌,冥冥中似乎找到了方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此時此刻卻在一個不知敵友的女孩身上,感受到普通的“人”的一絲溫暖。他的理智上在排斥著嘲笑著這種脆弱的依賴,可卻又忍不住有些眷戀。
這太可笑了。
???????? 紀無雙苦笑:“……好了。”
???????? 他轉(zhuǎn)身走出棲身的小觀,積年的灰塵浮在光影里若隱若現(xiàn),衣擺撫過坍圮的神像,陰影劃過沒有眼珠的半面殘像,竟似目送著二人離去。
???????? ?此時此刻,定安王府,內(nèi)院里四王已齊聚,云襄王看起來目光渙散,時不時還咳嗽兩聲,他的夫人和長子一直在旁照顧他。平江王皮笑肉不笑地道:“云襄王看起來身體欠佳啊。”
???????? 臨岳王道:“云襄之地離這里可不近,這一路上,怕是走得不太順利吧?”
???????? 定安王哈哈道:“云襄到這里一路都是官道,怎么會不順利嘛。”
???????? 眾人互相看了看,哈哈笑起來。只有東江王等眾人笑過才道:“臨岳王的擔(dān)心不是沒道理,畢竟百姓魯鈍,不能理解剛剛推行的‘五籍制’,又有有心人教唆。聽說路上的確是有賤民沖撞了云襄王的坐駕啊。”
???????? 半晌沒吭聲的云襄王這才慢吞吞地道:“區(qū)區(qū)賤民,烏合之眾而已。吃酒,吃酒。”
???????? 平江王放下手里的酒盞,瞄著定安王,“也是,全都是有賴圣教之制,咱們才能來定安為王爺賀壽。”
???????? 定安王聞言咳嗽了兩聲,眾人知他要進正題了,便看向了主位的壽星,“這些年哪,咱們這幾個老兄弟,在南邊著實,是不容易。今天老哥哥我,就說句真心話吧。”他的目光從細細的眼睛里探出來,緩緩逡巡了一周,肥碩的臉上堆出似真非假的笑跟面具似的,“受人協(xié)助,也是仰人鼻息哪。咱們,好歹都是稱霸一方的諸侯王啊,看看現(xiàn)在,看看……給老哥哥我慶個壽辰,都得在這場邊上布置重重防護,免得有的沒的的來掃興,唉!”
???????? “說的是啊!”臨岳王和云襄王附和道,他們都是從北逃過來的諸侯,全憑借著向圣教獻媚才在大河以南站穩(wěn)腳跟,如今得知圣教在嶺南屢屢受挫,最先動了心思的也是他們。
???????? 平江王和東江王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在場五王里,他們倆的勢力最弱,當(dāng)初定安王最先屈服,他們尚且觀望的時候,北邊逃難而來的諸侯為了迅速收攏勢力搶在他們之前屈膝,本來在大河以南根基并不差于定安王的二王便漸漸地勢弱了起來。現(xiàn)如今事態(tài)急劇變化,他們二人不想落后,所以……
???????? “老哥哥可是有了什么計劃?”
???????? 定安王緩緩道:“大伙兒還記得蒲安王么?”
???????? “宋鼐?”
???????? “沒錯。”定安王咧開一個笑容,“不瞞各位,蒲安王為咱們送來了一封信,我看著,咱們的機會是到了。”
???????? 那信有三頁,第一頁上寫的便是寰塵布武內(nèi)部形式的變化,以及蒲安王想借閱天機一直鋪墊的“還|政”而產(chǎn)生的計劃。之后兩頁則是略微詳細一點的描述,如何在目前自我架空但依然強悍的寰塵布武中布置棋子而后引爆,如何聯(lián)系淮陽地的合作獲得更多的錢財,如何選擇傀儡,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總之參與此事,人人都有從龍之功,人人都是開國元勛——況且五王為此已經(jīng)準備地十分充分了。
???????? “有了蒲安王這封信,我哪,就安心多了。”定安王笑呵呵地說。
???????? 當(dāng)日晚,白天里賀壽的隊伍,在路邊湊熱鬧的百姓,紛紛換下了他們的偽裝,悄然向圣教在大河以南最大的駐扎地,定案同輝堂潛去。而停在城外的儀仗隊,也放下了他們花里胡哨的旗幟,抽出了藏在其中的兵刃。云襄王的客房中,三個人???? 褪下了偽裝。
???????? “我還以為要騙的是圣教,原來要騙的是定安王。”左龍索悄聲道。
???????? “你這么綁著你爹,不怕被他打死?”另一個說話的竟然是周瑾。
???????? 二人看向穿著云襄王衣裳的季問天,老頭正一臉憤怒地瞪著兩個人,被下了咒術(shù)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
???????? 左龍索撇了撇嘴:“我又沒干壞事。要是云襄王那個蠢貨在路上死了的事兒被捅出來,五王的會議就得完。”
???????? “那現(xiàn)在咱們怎么辦?”
左龍索道:“換上仆役的衣服,混出去。”
“那你爹呢?”
左龍索看了一眼季問天,“我下的劑量最多還有一刻就自己解了……”他支吾,“這里相比之下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至少今晚……”
周瑾無語,彎腰伸手拍了拍季問天,季問天猛地咳出來,發(fā)現(xiàn)自己能說話了,只是還不能動。可還沒來及開口,就被周瑾一句:“季叔叔可不能隨便說話,你現(xiàn)在是云襄王。”給噎了個倒仰。??????????????????????????????????????????????????????????????????????????????????????????????????????????????????????????????????????????????????????????????????????????????????????????????????????????????????????????????????????????????????????????????????????????????????????????????????????????????????????????????????????????????????????????????????????????????????????????????????????????????????????????????????????????????????????????????????????????????????????????????????????????????????????????????????????????????????????????????????????????????????????????????????????????????????????????????????????????????????????????????????????????????????????????????????????
???????? “你們……到底想干嘛?”季問天不得不壓低了聲音。
???????? “當(dāng)然是促成五王會盟啦,他們還聯(lián)系了大河北的蒲安王要起|義嘞,這事兒不鬧起來,我怎么渾水摸魚。”
???????? 季問天心中大怒,這哪里來的小娃娃大言不慚。
???????? “五王的隊伍都在路上啦,云襄王半路死了,剩下的事情只能我們代勞。大概明天傍晚,在定安的圣教主殿明光堂就會被包圍,是談還是打,就不是我要操心了。”周瑾笑了笑,伸出一根指頭,微微歪頭,頗有幾分少年人的調(diào)皮,“我知道大叔是和紀無雙一道行動的,我專門留一張傳送卷軸,一會兒您就可以自行離開去找紀無雙,把五王聯(lián)合攻打明光堂的事情告訴紀無雙。另外一定要告訴他,圣教會請來他們的真神圣靈,所以不論蒲安王的協(xié)助是不是足夠,對圣教的逼迫都是不會成功的,而圣教的反撲,可能在場的所有人,都會死。”
???????? “你告訴我這些,有什么目的?!”季問天立刻察覺出周瑾拋出的陷阱。
???????? 但是這個看著十六七的大男孩按住他的肩膀,誠懇道:“當(dāng)然是不希望死那么多人。”
??????? “外圍的事情我和左兄都有布置的,大叔您放心吧!”周瑾撂下這句話,就和左龍索一起沒影了,留下了依舊一頭霧水的季問天……
定安,明光堂。
夜色之中,只有明光堂所在之處亮如白晝,五路人馬從五個方向包抄而來,圣教守衛(wèi)卻不知為何完全沒有發(fā)覺。
“歸六塵!你有什么資格調(diào)動守軍?!”明光堂中,一名執(zhí)火氏的祭司攔住風(fēng)塵仆仆的歸六塵,“就算圣女不在,你能調(diào)動,又為什么要把守衛(wèi)都撤回來?!”
歸六塵一把掀開自己黑色斗篷,一股黑氣從斗篷中竄出,落在地上,竟然是一個昏迷的女子。
那祭司一看,倒抽一口冷氣,“……白,白儒飄雪……”
“是七竅玲瓏心。”他冷冷地道,“如假包換。”
“現(xiàn)在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吧,執(zhí)火氏的祭司大人?”歸六塵咧開嘴,笑得十分瘆人。待看著他們把“七竅玲瓏心”小心放在主殿布置好許久的召喚祭臺上,便轉(zhuǎn)身去了明光堂正殿的屋頂上,向著空中捏住一決,無數(shù)條灰燼從明光堂的周邊匯集而來,似有生命般凝成一條巨大的游蛇,在結(jié)界四周逡巡。
“……飄搖青衣,廣游四巡——教化四方,開明智兮——”
“哈哈哈哈……好聽,真好聽!”他大笑著,向黑沉沉的夜色長跪而下,大拜,不管不顧地用嘶啞的聲音高歌起來:“無居無守——無以稱名——師道相傳——百靈隨兮——”
骨灰與怨氣結(jié)合的游蛇躥向天空,寂靜的中忽有雷電霹靂而下,砸在明光堂高聳的圓頂上,將頂上人的臉映地慘白一片,如同鬼魅。
“紀無雙,你可算是來了!”
“惡徒,把白儒姑娘還來!”寰洗一轉(zhuǎn),所過之處,金色的結(jié)界片片破碎,黑色的游蛇飛快地竄過去將碎片吞噬,眼看著變得更大了。
歸六塵不與他正面相抗,只是冷漠地操縱著那條蛇吞噬結(jié)界的靈力。
然而此時紀無雙的狀況并不好,他腦海里的鐘鼓聲回響越來越劇烈,震地他幾乎快維持不住心神,只能通過眼前最直接的事情來定住自己的神思——那一片一片的金色結(jié)界碎裂,便可救回白儒飄雪,保住七竅玲瓏心了!
與此同時,遙遠的空域,數(shù)百年來,未見混亂的圣殿上,外圍亂哄哄吵作一團,內(nèi)中則是劍拔弩張。
在中域只是一團幻影的榿庭族長站在大殿中央,迤邐的衣擺與泛著墨綠色的長發(fā)在一片金色里,仿佛一筆濃郁的重墨。蒼白的臉色上帶著幾分說不出的譏誚,眼角飛出的一抹薄紅卻將刻薄的神色修飾成了脆弱。周圍此起彼伏的聲浪一波一波地涌向大殿首座上的金色人影,而他仿佛就像是一條長長的影子,說出了空域最害怕的事。
“麟龍之棲的靈氣已經(jīng)耗盡,即使眾位司那羅有心將榿庭氏全部獻祭供養(yǎng)麟龍之棲,也是杯水車薪。”
“我反對榿庭氏殉祭。”說話的是擎光族長,他和座上的圣靈樣貌相似,金燦如光的長發(fā),雕塑一樣的五官,“這是飲鴆止渴。”
“那,我們是否可以請出天尊,或許天尊能有辦法?”執(zhí)火族長意外的年輕,他的衣袍上繡著火焰的紋路,與圣靈冠冕上的火焰一模一樣。他漫不經(jīng)心的姿勢卻不顯得不恭敬,倒是有幾分恃寵而驕的意味,“這段時間動亂越來越頻繁,只怕會傷及許多子民……”
“已經(jīng)死了不少人了。”榿庭族長譏諷他,“這種時候,執(zhí)火族長何必再想要瞞報要事呢?麟龍之棲根系幾乎不存,人心惶惶連天尊都已知道,又何況圣尊?”
“榿庭族長慎言!眼下難道不是尋找新的辦法才是要緊么?!”司律族長道。
“榿庭風(fēng)遐。”這時,座上的圣靈終于開啟尊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嗎?”
殿中一時寂靜。
榿庭風(fēng)遐扯了扯嘴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毫無畏懼和敬意地仰頭看向圣靈,“稟圣尊,風(fēng)遐,什么也沒有做。”
大勢所趨,我不過順勢而為,我又做得了什么呢?
“只是去天尊座前回話而已。”
空域的地氣一日一日地消耗,連天尊都為了修復(fù)地脈而沉睡,連你也不得不為了地脈從閉關(guān)數(shù)月變成閉關(guān)數(shù)年直到如今閉關(guān)數(shù)十年。然而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千年的漫長時光,消耗的又何止是地氣,還有嬌養(yǎng)了這么久,受不得一點委屈的空域諸族……不過是碗中少了兩塊糖,就能鬧得遍地餓殍,這樣的愚蠢無能,又豈能是修一修地氣,補一補麟龍之棲就能彌平的呢?
圣靈無質(zhì)的眼神居高臨下地乜了這小小的族長一眼,似乎連這一點都吝嗇恩賜一樣,“嗯?”
“迷域反噬,麟龍之棲靈根凋零,天尊問,何?”
“風(fēng)遐答:天尊可聞鐘鼓之聲……”
此時,殿堂之上,火焰驟然翻白,越來越熾熱,在圣靈的意念下,向著榿庭風(fēng)遐撲去。然而不知為何,一旁的擎光迦南比火焰還快,仿佛早有準備,轉(zhuǎn)眼身形已至風(fēng)遐面前,以光對火,一時間熾白一片,目不能視。炫目的白光之中,鐘鼓之聲漸次傳來——
“吾令若木拂,日出扶桑谷。
帝子驂蛟龍,驅(qū)霾舞金烏……”
“……榿庭風(fēng)遐!你!”圣靈充滿怒意的聲音排山倒海,萬千淡金色的星子彌漫成海向榿庭風(fēng)遐咆哮而來——
光海旋渦的中心,榿庭風(fēng)遐卻快意地高歌起來,“吾令望舒繼,皎華出白帝。皓皓澈長空,爍爍星子稀……”手中一塊光華耀目的鏡子折射出劇烈更為強烈的光芒,在淡金色的光海之中仿佛一柄熾白的利劍。擎光、執(zhí)火族長分別護在他兩側(cè),而一旁的司律族長見此景,咽下喉中嘆息,展開了手中的卷軸,敲擊在四域的鐘鼓之聲驀然爆發(fā),遙遠中域的唱誦與榿庭風(fēng)遐合為一股……
“吾令閶闔開,麒麟落瓊臺!”
“折葉為刀山,焚花為火海!”
紀無雙和歸六塵的對峙也到了緊要關(guān)頭,明光堂的最后一層結(jié)界將破,而歸六塵的巨蛇也漲到了最大,團團包裹住了明光堂的主殿。
“紀無雙,你應(yīng)該不知道,榿庭族在空域是什么地位吧?”歸六塵站在房頂上,不知為何忽然敘起舊事,他說,“連螻蟻都不是,就是一群靈力豐沛的材料。”
紀無雙一劍斬下,巨蛇揮尾,擋住一擊。“與我何干!”
“麟龍之棲下埋著的都是我空域靈族的尸骨,就像空域之下埋的都是其他三域的生靈。”
“因此我族族長發(fā)誓一定要向罪魁報仇,要讓他灰飛煙滅!”
歸六塵猛地抬起手,巨蛇朝紀無雙張開大口,憤然咬下,“為此,我會不擇手段!”
?“那又與我何干?!”寰洗應(yīng)聲而下,劈開蛇口,然而——
“好個靈族余孽,我就說榿庭氏沒一個好東西!”金色光帶忽然從背后襲來,歸六塵忙祭游蛇,將金色的光帶蕩開,紀無雙得了空隙,一躍躲開下一擊,憤怒的金丸擊破了明光堂最后的結(jié)界,四周頓時暗了下去。
“喲,這不是圣女嗎?”歸六塵笑得見牙不見眼,“您這是趕忙回來來做黃雀了么?”
“放屁!”卑彌乎大怒,“若不是我警惕,不然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被你騙了!你居然勾結(jié)中域賊寇,故意誤導(dǎo)我以為白儒飄雪是嶺南的人,將我與大軍陷在魏穎鴻那個小賊的手里,妄圖自己獨吞功勞!”
“沒有中域圣物的協(xié)助,嶺南的聚陰陣是不可能被破的。”歸六塵道,“我可沒騙你,只是你不知道,六云琴已然成靈,只怕現(xiàn)在是真的護域神了罷。”
“你!”卑彌乎二話不說攻來,歸六塵立刻躲開,還大叫著,“好生厲害!這頂要破!”
紀無雙怕卑彌乎不顧一切傷到白儒飄雪,挽劍抵上,歸六塵立刻命巨蛇分成兩股絞向卑彌乎的隨從,一時濃煙霧氣滾滾。再仔細一看,地面上皆是焦土干尸,竟然是五王派來的人早都被巨蛇吸干了精氣。
“可惜啊卑彌乎,你來晚了。”歸六塵嘲諷道,“愚蠢的執(zhí)火大小姐,你的智慧不及族長萬一,還想在中域耀武揚威嗎?”
正在此時,一片詭異的金光,從云層上透了下來……
卑彌乎見狀不由一愣,紀無雙腦中聲音嗡然作響。歸六塵立刻縱蛇卷過紀無雙,捏住了一個復(fù)雜的手訣,與那遙遠的唱誦一起念道:
“吾令洪淵現(xiàn),河川行野原!鯤鵬遂乘奔,甘露出高巖——”
空域大殿上,榿庭風(fēng)遐捧著鏡子,慢慢地走入大殿高處,那里倨傲的圣靈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大片的陰翳從他蔓延,將明亮的殿堂吞沒,仿佛夕陽逝去,暗夜籠罩了大地,只有擎光迦南的術(shù)法在光芒中跳躍著,如同火種。
“圣靈,你聽到鐘鼓之聲了嗎?”
“中域的子民,也在等待您的救贖。”他輕聲,恭敬地笑道。
明光堂外,卑彌乎喃喃,“神降?神降……是神降!”她狂笑起來,“歸六塵,你完了!圣靈要降臨了!我們的神要降臨中域了!”
千萬靈光強壓下來,像是要把他的神魂都碾碎驅(qū)逐。可誰都沒有注意到,明光堂正殿里,有一襲裊娜的身影緩緩漂浮而來。在逐漸清晰的瑰麗的金色里,白儒飄雪輕輕站在紀無雙的面前,張開雙臂,擁抱了他。然后竟對他笑起來,笑得極美,“紀哥哥,你聽,有人在歌唱。”
“鏡兮,鑒遙光;
瞳兮,仙魔相;
轉(zhuǎn)兮,迷迭生;
琴兮,繼回響……
靈生兮,森羅萬象。
伏難兮,靖世呈祥。
敬奉兮,號可稱神。
將降兮,德服四疆……”
歸六塵的身影在金光里分崩離析,巨蛇坍塌下去變成無數(shù)飛灰,白儒飄雪推開紀無雙,走到朝著金光參拜的卑彌乎身邊,卑彌乎卻完全看不到她。
金光落在白儒飄雪的背上,為她布出一片白茫茫的背景,她似乎感覺不到疼,也察覺不到發(fā)生了什么,窈窕的身姿逐漸消散,笑容慢慢的,慢慢地融進了那片燦白里,化作半塊玲瓏剔透的晶石,凝固了所有的光芒。
“紀哥哥,我成全你……”
紀無雙眼前一黑,接著,無聲的爆炸蔓延開來,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推進了遙遠的時空之中,只有一聲一聲的唱誦,敲打著他,讓他的意識一直清醒著……
他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襲熟悉的青衫,對著混沌之中的他,奏響天籟——
“靈生兮,森羅萬象;
伏難兮,靖世呈祥;
敬奉兮,號可稱神;
將降兮,德服四疆;
四域八方應(yīng)吾喚耶!
請降,請降,請降……”
那是誰呢?而這……又是在召請誰?
“謁請兮,呼以真名,
謁請兮,應(yīng)吾之請。
謁請兮,神明之信,
謁請兮,長駐明世!
四域八方應(yīng)吾喚耶!
請降,請降,請降!”
我……究竟,是誰,是在,哪里呢?
而那悠遠的歌聲沒有回答,只有反反復(fù)復(fù)的召請著:
“四域八方應(yīng)吾喚耶!
請降,請降,請降!!”
一聲錚然弦響,紀無雙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