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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時光,他從一個棄兒變成寵兒,從一個晦暗的角落,一下沖到舞臺中央,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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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起當年的“IT神童”,今年剛滿36歲、已經當了八年農民的李明攀連連擺手,“都20年前的事了,千萬別再提神童這個詞啦。”
36歲被視為男人非常重要的一年。李明攀的36歲,算是吉年。5月,得了湖北省青年五四獎章;7月,通過眾籌,成功拿到了近1000萬的資金;10月,首次拓展到黑龍江的生態水稻和大豆基地,也有了讓人滿意的收獲……
這個身高只有1米68、身形瘦弱的男人,已經自信地站在了新農業的風口上。
八年時光,他從一個棄兒,變成一個寵兒;他的自然農耕事業,也從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突然沖到舞臺的中央,讓他始料未及,甚至有點眩暈。
1.風起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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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寫的尷尬:8000斤小麥種子撒下去,一夜之間全喂了鳥;一場土地糾紛,人挨了打,還賠了六萬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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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一場嚴重的腸疾,不僅讓李明攀結束了輝煌的IT生涯,甚至差點失去生命。為了自救,他選擇了歸隱田園,默默種稻種麥,自力更生,自給自足。
15歲零10個月考入華中科技大學電子系,26歲時團隊就斬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多次赴美深造的“光環”籠罩,讓這個意外闖入農業圈的年輕人,從一開始就顯得極不尋常、又異常坎坷。
父母堅持不讓他在河南老家種地,“怕丟人”,家中二女一男,就這個獨子,本是全家人最大的驕傲,一下子就這么回家種地,還不用農藥和化肥,左鄰右舍都在嘀咕:這孩子是不是在外面把腦子燒壞了?
不得已,李明攀轉戰湖北黃梅——愛人周媛的老家,在龍感湖畔包下了108畝地。龍感湖很大,湖北和安徽的界湖,就是古代的“雷池”。李明攀想在雷池邊上動土,談何容易?
第一年種小麥,撒了8000多斤種子下去,結果全部被鳥吃光。原來是種子沒拌農藥,又是直接撒播,等于是直接喂鳥了。
第二年,發生土地合同糾紛,被當地一個農民打倒在地頭。原來是承包戶暗地里搞“一女二嫁”,事后又賴賬,雙方發生爭執,一言不合便動了手。后來,當地一直在跟李明攀合作的村民王哥氣憤不過,一時沖動打傷了對方,一下又賠了六萬元。
就這樣,沒兩年,李明攀的謙益農場幾十萬元啟動資金就快見底了。
有一年,麥子要收割了,為了省錢,李明攀和連襟田少杰一起,自己動手割麥子。麥芒刺得手臂生疼,兩人一直割到天黑,累得直接躺倒在田埂上。小田掏出一支紅金龍抽了起來,解解乏。盯著星星發呆、從來不抽煙的李明攀突然開口:“小田,給我也來一支吧。”
?2.“惡人”總能遇上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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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筆30萬元的訂單,將他從泥坑中拉出;給他眾籌投錢的大姐說,“我只是希望農場能多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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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攀是個武俠迷,金庸、古龍小說張口就來。大學時代,寢室里都喜歡以小說人物來起綽號,什么桃谷六仙、十大惡人。李明攀愛說話,便自動認領了《絕代雙驕》里“十大惡人”中的“李大嘴”。
李大嘴大學期間最引以自豪的事,是1999年中國駐(前)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的那天。當時學校里還在按計劃搞詩歌朗誦,路過的大嘴沖上去奪下主持人的話筒,大聲說:“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在這里風花雪月!”借此一役,李大嘴在這個著名的理工科大學里小有名氣。
2012年,在田間泡了快三年的李大嘴,遇到第二次出名的機會,開始有媒體注意到他,江湖上才有了大嘴的新故事。
江西衛視《深度觀察》邀請他去做節目,大嘴被主持人“步步進逼”,直戳痛點,創業的辛酸剎那間全部涌上心頭,忍不住淚灑現場。當年把大嘴搞哭的那位主持人,就是現在正紅的涂磊老師。
同年冬天,本都快賠光的李明攀,迎來了一位貴人。當時居住在杭州的一位劉女士,無意中看到李明攀的故事后,深受感動,當即聯系上李明攀,將他當年倉庫里的相當一部分產品按原價購買,總價30余萬元,然后捐贈給了杭州法喜寺。正是這個訂單,解了李明攀的燃眉之急。
2015年,謙益農場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上發起了第一次眾籌,兩天奇跡般地籌到了300萬元。其中一位參加眾籌的女士說到自己的心愿,讓李明攀一直忘不了,“她說,農場的米和面,她根本吃不了那么多。她參加眾籌,純粹是希望農場能夠活下去,哪怕是多活一天。”
國內與李明攀同一批開始做自然農耕的戰友,現在絕大多數已經杳無聲息,歸于沉寂。而李明攀的謙益農場,已經挺過了最難的三年生死關,基地還在不斷擴張,簡直是一個奇葩的存在。
?3. 一個回答了1000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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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你是不是真的沒有用農藥?” ?A: “哇哇……我都快成祥林嫂了,不相信你自己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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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農藥、化肥和除草劑種植的產品,看相比市面上的差,價格又要高出不少,如何讓消費者相信并為之買單?
李明攀說,根本沒有捷徑,投再多廣告也沒有用,只能做給大家看。
幾乎每個對謙益農場有興趣的人,都會問李明攀同樣的問題:“你是真的完全不用農藥化肥嗎?不用農藥化肥真的可以種出糧食嗎?”
李明攀每次都要耐著性子解釋一通,到后來都覺得自己像個祥林嫂,最后急了干脆就說:“謙益農場一年365天隨時歡迎實地考察,天天盯著咱們總可以吧,還可以訪問附近的鄉親,他們不會說謊。”
后來,他又在農場微信公眾號(微信ID:zgqyny)上寫了一篇文章,標題就叫“一個回答了1000遍的問題”,作為統一回復。
在這篇文章中,李明攀首先就反問道:“幾千年來,在沒有農藥化肥的時候,糧食也養活了中華民族。先輩們能做到,我們為什么就不行呢?”
李明攀篤信,自然界原先就是一個平衡的生態系統,是農藥、化肥的濫用打破了這一平衡,如果放棄使用農藥化肥,這個系統就會逐漸修復。人和動物都能各取所需,和諧共處。
“動物吃剩下的,才是人類的。”這是謙益農場一直在說的一句話。
在大別山深處、海拔將近600米的蘄春虛心谷基地,每到秋夜,野豬就會成群結隊到田里拱食稻子,靠山邊的稻田成了重災區。
對肆虐成災的野豬,有村民建議用電打,李明攀直接否決。第二年,他開始在山邊種紅薯,專門讓野豬吃,這招還真靈。
山間稻田里還有很多蠑螈,對水質要求很高,打了農藥、撒了化肥的田里,它們是不會光臨的。有山下的村民上來捉,到市場上當做寵物去賣。
李明攀發現后,專門跟當地主管部門商量,在村口樹了一塊警示牌。現在的虛心谷,已成了一個小型自然保護區。每到六七月份,成千上萬只螢火蟲同時在山谷里飛舞,不少武漢市民驅車200多公里,專程前來賞螢。
虛心谷客棧同時也是謙益農場構建用戶信任感的基地。在這里,在母校建筑系譚剛毅教授的幫助下,農場將廢棄的村小學改造成了一個充滿竹元素的生態建筑,可以同時接待近60名來客,吃飯睡覺就在稻田邊。到過的人,看到田地里大量的蜘蛛和青蛙,沒有人再問李明攀:“你田里到底打了藥沒有?!”
虛心谷所在的鄭山村,藏在大山深處,早已是一個空心村,留守村民不到20人。虛心谷客棧開張后,來的人一下多起來。每到周末或節假日,房間都要預約。“五一那兩天過來玩的人,比以前一年都多。”村民占先富說,村里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這么熱鬧的景象了。
?4.一個任性而又震撼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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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檢出農藥殘留,并不代表沒問題!
300畝的稻子全部不予上市,農場一年的利潤可能就此全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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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越來越多的人把信任交給農場時,李明攀更感到如履薄冰、誠惶誠恐。因為只要有任何一個細節,破壞了這種信任感,農場可能就將瞬間死亡。
農場種植面積不斷擴大,為合理調配資源,“農戶分包+公司管理”的模式勢在必行。2017年,謙益農場開始小范圍試行農戶分包管理制。如何有效指導和監管農戶,讓他們嚴格遵循農場種植原則,不敢觸碰紅線,成了一個巨大挑戰。
為了從動機上限制分包農戶一味沖擊高產量,李明攀跟農戶簽的合同上面有一個特別條款,那就是規定每畝產量不得超過650斤(注:如果使用農藥化肥,一般在1000斤以上),如果超出,多余部分將不予收購。這個最高產量,是李明攀基于自己多年自然農耕經驗做出的判斷。而最終,還是要按質論價,就像褚橙一樣。
今年九月,一名農戶分包的一塊地里,出現了稻飛虱蟲害,稻葉就像被火燒過一樣。謙益農場前些年都沒出過這種情況,一般是使用化肥的稻田里,容易出現這種蟲害,解決方法一般是用農藥殺滅。農場管理人員發現后,當即對土壤和稻穗取樣送檢。
兩周后,送檢結果出來,并無檢出任何農殘。伙伴們懸著的一顆心算是放下了,但李明攀內心一直難以平靜,送檢結果沒問題,并不一定能證明農戶沒有違規操作。
最后,李明攀做了一個讓大家震撼的決定:“今年這個農戶分包的300畝稻田,稻谷全部不予上市銷售,所有損失由農場自己承擔!”這個損失,初步預計至少有數十萬元,可能就是農場一整年的利潤。
事發突然,但沒人提出反對意見,這就是農場的價值觀。信任是謙益農場立足的根基,基礎不穩,地動山搖。
5. 蚊子都舍不得打,怎么當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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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踩螞蟻,挨他一頓打;員工買魚吃,被他偷偷放走。善人怎么當一個合格的農業公司CEO?這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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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是重建生態、改造鄉土的情懷,一邊是融入商業社會、將高成本的生態糧食銷售出去的現實壓力,還有日益龐大的團隊需要管理,李明攀開始感到有些hold不住了。
從IT技術男,到一個家庭農場主,再到一個農業公司CEO,李明攀的角色在不斷變化。而這種變化,都不是能夠自然轉承的。
增廣賢文有云:慈不掌兵。慈者,仁愛之士,若為仁愛,則無威嚴……
熟悉李明攀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大善人,平時連個蚊子都舍不得打。碰到蚊子叮,他每次都是輕輕拂去;一歲多的兒子在地上踩螞蟻玩,他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得小朋友哇哇叫;有一次,小田帶了一條魚回倉庫,準備晚上燉湯喝,結果到了晚上魚卻不見了,原來是被李明攀同學偷偷地放了;每年,他都要給黃梅縣里的福利院和附近的寺廟贈送農場的大米……
2016年末,農場骨干、為虛心谷建設做出巨大貢獻的小馬離職。元旦夜,李明攀抱著小馬,眼淚掉個不停,那一晚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知道李明攀第三天才起床。
李明攀一直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好的管理者,他說不了重話,更干不了開除員工的事。搞什么KPI考核,他更不在行。他很懷念創業前幾年天天扎在田里的日子,一門心思與土地對話,看日出日落,草長鶯飛。
剛創辦謙益農場的時候,總共不到五個人。學歷最高的是李明攀的愛人周媛,華中科技大學碩士,在華為工作三年后辭職,回來給李明攀當全職家庭主婦;小姨子周小峰是唯一的客服,連襟田少杰負責發貨。
經過八年拓荒,謙益農場早已走出“雷池”,從湖北黃岡拓展到十堰、河南南陽、山西長治、江西婺源、云南昆明、黑龍江齊齊哈爾、綏化等地,面積也由最初的108畝,增加到近1萬畝。產品也從大米擴充到石磨面粉、小米、豆類,以及椴木香菇木耳、房縣黃酒、九蒸九曬黑芝麻、豆油皮等。
團隊也在悄然聚合。一群來自農業、金融、媒體等各方面的伙伴相繼加入,目前已經有近50人,基本上都是大學生,包括五名碩士。真正招聘來的人,只占不到1/3,大多數都是沖著李明攀、毛遂自薦來的。
6. 工科男撞上“農業+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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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次互聯網眾籌,悄悄地就籌到了1300萬元,解決了農場現金之困;
他還用微信義賣賑災,一次就捐了4萬元;在“農業+互聯網”上,他玩得有點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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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微信、頭條號玩得飛起,淘寶、京東、有贊商城三點開花,線上線下兩條腿走路。不通過任何第三方眾籌平臺,僅僅通過自己的微信公眾號,成功發起兩次眾籌,先后籌得300萬(2015年)和約1000萬元(2017年)。
2016年,謙益農場所在的鄭山村遭遇暴雨災害,農場當即在微信上發起了義賣賑災的活動,兩天銷售4萬余元,全部無償捐贈給當地村民。
……
李明攀這個工科男,因為一場“生命的自救”意外闖入農業圈,又在互聯網上玩得風生水起。
就在前不久,有媒體評價道:“他們將粉絲經濟玩到了極致,謙益農業可能是最會玩微信公眾號的農業企業之一。”黃岡當地媒體也將這群特別的年輕人稱之為“新知青”。
難能可貴,李明攀也是很早就有品牌意識的新農民,已成功注冊了“簡簞Food is life”、“香疇”兩個品牌。
簡簞的“簞”,取自《論語》“一簞食,一瓢飲”,原意是盛米飯的竹器,同時符合農場簡單自然的農耕精神;香疇,則是“鄉愁”的諧音,意在通過天然的食材,重新喚起人們舌尖上的鄉愁。
?7. 不愿被資本“招安”,繼續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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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農耕需要良心執守,害怕跑偏,遲遲不愿意被資本“招安”;未來要打造中國的“全食”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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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風光背后,李明攀還有好幾塊心病——
首先,完全不使用農藥、化肥和除草劑,人工成本一直居高不下,一畝地光人工除草的成本都要兩百多,再過些年,農村人越來越少,恐怕花錢都請不到人了;
其次,自然農耕不僅產量低,品相上也始終難以向“市場”看齊,消費者難接受,教育用戶的成本又太高;
第三,農場不乘“風”壯大,很快就會錯失風口,被市場淹沒;如果快速擴張,管理又將面臨嚴峻挑戰,特別是人才的缺乏,真正有能力、又愿干農業的年輕人還是太少。
有意思的是,盡管象征國內最高種植標準的有機認證在手,李明攀也很少對外宣傳自己的“有機農業”。他認為,有機這個詞,實在是被用濫了,貼有機認證標志的產品滿大街都是,但到底是不是真有機,誰也說不清。
“從種植的角度看,謙益農場的自然農法,肯定是高于有機的。”李明攀說,是不是真有機,還是得看種田人。
剛開始,李明攀的夢想,是“為有緣人提供放心的食糧”,而未來,他的目標是將謙益打造成中國的“全食”(Whole Foods Market,美國著名天然食品超市,剛被亞馬遜137億美金收購),為社會提供除肉類外的放心食品。
曾有風投資本接觸李明攀,但李明攀沒有選擇被“招安”。“自然農業是一個很慢很慢、又需要良心執守的行業,如果被‘唯利是圖’的資本所控制,很容易走偏。”李明攀說。
“濫用農藥特別是除草劑對人類健康的危害,雖然早已被證實,但社會對糧食安全性的認識還不強,真正的市場需求還沒有爆發,我們還需要繼續潛伏。”
李明攀說,在人力成本越來越高、農村勞動力越來越稀缺的形勢下,當務之急是加快科研攻關,提高自然農耕的效率和可復制性。目前,農場已經申報了多項實用新型技術專利。
雖然對未來信心滿懷,但李明攀依然選擇繼續等待,正如過去八年所做的一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