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宜
過了這邊,前方便是月老祠,有許多男男女女上香祈福,求問姻緣,孟筠玠向來是不信這些的,奈何眠茵很是敬畏,便陪著她去,眠茵抽了簽,打開一看,二三簽, 中。
其有簽文,“只一點故情留,直似春蠶到老,尚把絲抽。”
眠茵不知怎地,便有些憂心忡忡。
有住持解簽,一字一句闡述。
伊人作情。汝為其情所迷。如春蠶之蛹。固執(zhí)之。一個人之情。卻未必如此癡之。凡事者。中庸之道守之。未必死心塌地之境地。不可不知者。宜自重之。
眠茵便也難過起來,雖知曉不可信,但總會把不好的事聯(lián)想的深遠,孟筠玠把簽文撕了,眠茵阻止不及,悶悶道,“你這是干什么?”
“我倒也要看看,一枝簽文便能把人的一生判定么?”
他淡淡的語氣,不甚在意。
只斜睨著眠茵,神情懶散。
眠茵便暢寬許多,漸漸不去想了。
臨近夜里,姻緣樹上五彩的箋紙在燈火下隱約泛著流光,系于上面的絲帶在風中輕輕飄揚。
眠茵寫了自己的名字正欲系上,看守的老爺爺一字一句解釋,“姑娘,這是雙人箋,須得兩人填寫自己的名字方才有效。”
眠茵怔愣看著,下意識去看孟筠玠的方向,他也正看著她,眸子漆黑明亮,便仿佛帶著光,還來不及說句話,便被塞了一張小巧的信箋。
那個老大爺對著他們笑,“這才對,一生一世的好姻緣。”
她不由得紅了臉,也開始期盼她的一生一世。
孟筠玠無奈沖她揚揚信箋,便也開始書寫自己的名字,待到一切完成,兩張信箋擺放在一起,工工整整的字跡看著也是相互映襯。
老大爺拿了起來,準備系在一起,眠茵剛要張開解釋,便也不知要說些什么,悵然住了口,孟筠玠輕輕對她說,“只是形式,不要當真。”
她便更加難過。
待到老爺爺綁好之后,還未過半刻,便看見其中一張信箋掙脫了系帶的束縛,輕飄飄跌落在地上。
“這倒是怪了。”老爺爺自言自語。
眠茵心中便想,這肯定是有什么兆頭似的,越想越是難過,眼里忍不住滲出淚來。
孟筠玠看著她,沒說什么,卻是彎腰拾撿了信箋,重新綁在了那方帶子邊上,打了好幾個死結,回頭對她努努嘴,“多簡單的事兒。”
他說的云淡風輕。
眠茵忍住淚,強顏歡笑,“這樣也算?”
他不置可否,“哪里不算?”
眠茵便也破涕為笑。
夜?jié)u漸深了,一輪上弦月淺淺掛在半空,恍惚浮蕩的水波,褶皺不平中一圈一圈的漣漪蕩漾開來。
他送她回家。
她一身素凈學生裝,小巧的面龐籠罩一層薄薄的紅暈,像是泅開的上好胭脂,又分明不是胭脂,半卷的發(fā)微微凌亂,面容卻是在微笑,襯得整個人仿佛能在夜里發(fā)出光來,他恍惚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便仿佛這沉沉夜色一通連到眼底深處似的。
他的衣衫齊整卻也簡單,褪了戲服洗去鉛華也罷。
可優(yōu)伶戲子自古上不得臺面,只是富貴人家普通百姓打發(fā)生活的消遣談資,拋頭露面,再干凈也一眼便能瞧個分明。
像是注定好的一樣。
家世門第,那樣涇渭分明。
他斂了笑,眉目又趨深沉,便也不肯再瞧她,眠茵和他說話,只是淡淡回答,眠茵看他興致不高,便也不開口說話了,兩人并排慢慢地走,在幽靜的路上,有樹影疏疏淺淺打下的明月光,隔著衣衫灑落,星子一閃一閃迸發(fā)著璀璨又微弱的光,一恍惚又都不見了,她仰頭去看,又是隔得那樣遠,伸出手便也觸不可及。
終于到了,住宅風景甚好,里外分層的建筑沿用了西方風格,簡約精致,屹立在枝柳深處。她回頭看他,才發(fā)現(xiàn)他專注看著那棟洋樓,他的目光幽遠深邃,便也和夜色一樣,濃稠一片墨色化不開。
孟筠玠半晌回頭,靜靜看著眠茵,眠茵腳下絲毫未動,也不知心底有什么東西作祟,不肯挪動半步,他負手看她,淡淡笑,“去吧。”
眠茵便也跟著歡喜,“筠玠。”
她喚了他一聲,眸色明亮。
他不語看她。
眠茵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今天我很開心。”
他便也笑了,眸子蕩漾開一片笑意,“我也是。”
眠茵便只顧呆呆立著,人也不甚清醒了。
她望著遠方那抹身影,漸行漸遠,耳畔有風,也有不知名的蟲鳴,一齊向耳膜襲來,只那一片衣袂,上下翻飛,漸漸隱匿在一片黑夜中,便也什么都看不見了。
眠茵在房中靜坐了半晌,無意識以手撐額,擺弄著手鏈,她摸了摸,復又放下,再看看,仿佛觸著余溫也是好的,便可勾起細細碎碎的回憶。
夜還早,掛鐘滴滴答答響著。
臥室安靜極了。
橘紅色的幔帳繡了大片大片的精致雛菊花,四周垂墜的流蘇下擺在風中輕輕搖曳,隱約映照一點燭黃的燈火,便添得一絲人間溫暖煙火,紅木雕花的大床平鋪開來,駝色軟錦占了大片空間,觸碰到肌膚如絲綢般綿滑細膩,倦怠時分慵懶躺一躺便可消除一兩分疲累,只斜倚了床頭細細思索。
漸漸累了,被子斜斜蓋著,一本詩集半攤開靠在懷里,臺燈還籠著一室溫暖的光,雙眼卻不知什么時候慢慢睜不開,終是漸漸閉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