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閻王路上無老少。
楊局長五十來歲，正是事業(yè)如日中天的時候，卻不幸患病住院。醫(yī)院確診：肝癌晚期，全身擴散。
醫(yī)生悄悄告訴家屬：楊局病情嚴重，樂觀估算，還有一百天壽延。
這對于楊局長夫人李玫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感覺家要塌了。她立即給女兒發(fā)微信，要她趕快過來，商量大事。
女兒娜娜聽說有大事，預(yù)料情況不妙，領(lǐng)著三歲多的小女兒風風火火從家里趕到醫(yī)院。看到母親眼圈發(fā)紅，娜娜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父親……
李玫把女兒拉到病房樓道墻角，抹了一下眼角，哽咽著告訴娜娜：閨女，你爸情況不好……
娜娜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我爸怎么了？媽。說著，放下懷里的女兒玲玲，玲玲好奇地仰頭看著媽媽和姥姥說話。
醫(yī)生說，你爸，只有，有一百天……李玫走上前，邊說邊將頭負在女兒肩上啜泣著。
媽，您別著急。娜娜懷疑醫(yī)生的判斷，她勸媽媽道，媽，咱換個醫(yī)院再檢查檢查，說不定……
玲玲眨著大眼睛，聽著媽媽和姥姥說的話，也聽不太懂。但她知道媽媽的爸爸是姥爺，她想姥爺了。
姥爺最疼我，可姥爺病了，我得去找姥爺，玲玲想。玲玲經(jīng)常和媽媽來這里，她知道姥爺就在前邊那個病房里。
趁著媽媽和姥姥說話，玲玲“騰騰騰”跑到姥爺病房里。姥爺——，玲玲站在門口，望著床上的姥爺。
哎喲，我的寶貝，玲玲來啦！楊局長坐起來說，快來，快來！媽媽呢？！下了床，蹲下身，微笑著拉起走過來的小外孫女。
媽媽姥姥，在，在說呢。玲玲口齒不清，指指門外。哦，來，玲玲吃香蕉。楊局長起身去桌子上拿水果。
姥爺，姥姥說，姥爺只，只有一百天了。玲玲仰臉望著姥爺。
什么？一百天？誰說的？楊局長吃了一驚。玲玲認真地對姥爺說，姥姥說，是醫(yī)生說的。
啪！香蕉掉在地上。楊局長一下怔住了。這是真的，小孩子不會說假話，一定是醫(yī)生說了。她沒想到死神來得這么快。
我才剛剛五十歲啊！當上局長也才不到兩年啊！老天爺，你為什么這樣對我啊！一個木樁，佇立在玲玲面前，沒有一絲表情。
哇——！看著凝固的姥爺，被嚇得哭起來了。玲玲一哭，楊局長也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穩(wěn)穩(wěn)情緒，恢復(fù)到常態(tài)，彎腰去抱外孫女。
聽到哭聲，娜娜才知道玲玲跑到姥爺病房來了，趕緊和母親急匆匆進了病房。
玲玲，玲玲，怎么了？娜娜急切地問。沒事，沒事，楊局長強裝笑臉說，逗著玩呢。是不是，小寶貝兒。說著，楊局長把桌子上一個小布娃娃塞到玲玲手里。這時的玲玲早把不愉快忘掉了，開心地玩起來。
爸，你醒啦？！娜娜看到爸爸點點頭，說，多注意休息啊。又對女兒說，玲玲，快下來，自己玩兒，別煩姥爺。
李玫也鎮(zhèn)靜一下，對丈夫說，躺那吧，醫(yī)生讓多休息休息。我沒事，也睡不著，楊局長微笑著。雙方都故作鎮(zhèn)靜，都不說透。
晚飯后，散完步，楊局長就及早休息了。李玫也躺在陪護床上，倆人，各想各自的心事。
楊局長烙燒飯般在床上顛來顛去，思緒萬千，難以平靜。我老楊幾十年來，一直與人為善，經(jīng)常幫濟窮人，口碑多好。不該呀，老天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不公平啊。這么多年我一路走來，也是因為自己關(guān)心部屬、體貼民眾，才博得領(lǐng)導(dǎo)和群眾的心啊。莫非真是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嗎？
2
楊局長記得當時市里提拔自己為局長時，市長對自己說過，你老楊體察民情，關(guān)心群眾，認了好幾個窮親戚，幫了好幾個窮孩子上學，你人品好，德性好，我們就是要用你這種親民高德的同志當領(lǐng)導(dǎo)！想到這，楊局長突然想起社區(qū)貧困戶張大娘，不知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作為只有三個來月將去的人，我得保持住我的一世英名。對，明天和辦公室的人去看看。
第二天，楊局長怕妻子攔阻他，偷偷給局里辦公室主任小張打個電話，說今天去看看貧困戶張大娘，馬上過來接一下。十多分鐘光景，小張就來到醫(yī)院。聽說老楊要去看貧困戶，李玫可急了。去什么呀，不去！都這個樣子了，還有一百多……，還有一百多天咱就出院了，那時再去不遲啊。現(xiàn)在去，這不要命啦？！
老楊聽到妻子嘴里說出“一百多天”時，就已經(jīng)感受到了外孫女玲玲的話是真的了。雖說妻子說話時馬上改為“一百天出院”，但他心知肚明。楊局長微笑著，說，沒事，我在這里不也沒事嘛。我出去活動活動還好些呢。今天的液體到下午再輸就行。放心吧，李玫，我去去就回。
李玫拗不過他，再說了，這個時候了，他想去就去吧。老楊，那好吧，你去去早點回來。說著抹起淚來。轉(zhuǎn)過身說，張主任，你辛苦一下，多照顧照顧老楊啊。
嫂子，你放心吧。楊局長就是這，啥時都牽掛著我們平民百姓，最讓我們敬佩。我們一定照顧好局長，并盼望他早點出院，大家都想著楊局長早點回單位呢。放心吧，嫂子。張主任的話讓李玫點點頭，謝謝了。
局長，時間太倉促了，還沒有買東西呢。路上，張主任膽怯地對楊局長說，作為老主任，他知道，應(yīng)該提前買好東西再來接局長去慰問貧困戶。哦，沒事，確實是我說的晚了點兒。楊局長大度地說，這樣，咱一會兒一起去市場買點東西。張主任感動地說，好好，局長，前面就有個超市。
到了超市門前，張主任下車準備去買東西。我跟你一起去，我在醫(yī)院里天天悶死了，我也去市場里轉(zhuǎn)轉(zhuǎn)。楊局長邊下車邊說，然后就和張主任一起走進超市。
局長，咱買點啥呢？張主任在入口處停下來問。楊書長說，你看著買吧，我去里面轉(zhuǎn)一圈兒。說完不管張主任，就一個人兀自進入超市轉(zhuǎn)去了。張主任看著局長去了，也就一個人去挑東西。他也知道，買東西這點兒小事，他也是禮貌地虛讓一下局長，本就應(yīng)該自己去買的，而且應(yīng)該提前買好。今天，局長沒有熊自己就算不錯了。
這是本市一個比較大的超級市場——金鑫超市，生意特別好。楊局長住院兩個多月了，一直沒有出來上過街，他就像被圈養(yǎng)了半年的寵物，好奇地在超市里轉(zhuǎn)悠。楊局長徑直來到了文化用品區(qū)，他是一個書法愛好者，想看看這里有啥新的字帖和宣紙。
楊局長從食品區(qū)里經(jīng)過，正好看到偌大的貨架過道里，有一個穿著黃色衣服八九歲的小男孩獨自一人在到處張望，并不停地將一些火腿糖塊往衣服里塞。看到楊局長走過來，小孩猛地驚了一下，臉色煞白，很不自然地站在那兒。小孩在偷東西！楊局長走過去，和藹地問他，小朋友，你在干什么呀？我，我，什么也沒有干。小男孩低下頭，望著自己鼓起的衣服。
不會吧，我剛才都看到了。楊局長摸摸男孩的頭。只見男孩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轉(zhuǎn)過身，雙手合一，向楊局長作揖。
到底是怎么回事？楊局長彎腰看著男孩。男孩害羞地望著楊局長，開始做著各種莫名其妙的手勢動作。作為民政局長，楊局長知道男孩原來是個啞巴，他的手勢是啞語，而且從男孩的手勢里他大致了解到，他是個殘疾人孤兒，和多病的爺爺 一起生活，沒有錢買東西，無奈就來超市’拿‘東西給爺爺吃。
知道了男孩的身世，楊局長突然可憐起男孩來。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時家窮，沒東西吃，他就背著父母到街上的小賣部偷東西吃。有一次被店主打了個半死，連來接他的爸爸也被打成了腦震蕩，后來父親病情加重，智力下降，離家出走，家人到處尋找，可至今沒有下落。楊局長眼圈發(fā)紅。
孩子，這是一百塊錢，給你。以后不要干這事了。楊局長蹲下身來，拉過男孩說，偷東西可不好，這到處都有監(jiān)控，早晚都會被發(fā)現(xiàn)的。你一會兒用這錢，挑點兒東西，算算帳，給爺爺送過去吧。說著，幫男孩從身上拿出了藏在身上的食品。男孩顯然被他的舉動感動了，接過一百塊錢，深深地向楊局長鞠了個躬。
你家在哪住啊？楊局長問男孩。男孩比劃著，意思是在六孔橋附近。楊局長想知道男孩和爺爺?shù)淖√帲仡^派人調(diào)查一下，對他們救濟救濟。哦，好。你去買東西吧，趕快給爺爺送去。男孩再鞠躬一下，就去貨架上挑東西了。
局長，你在這啊。東西都買好了，咱們?nèi)グ伞堉魅芜^來對楊局長說。好吧，走。楊局長大手一揮。
上了車，楊局長透過玻璃看到黃衣男孩也從超市出來，手里提著一大包食品。他心里有了種暫時的欣慰。
3
楊局長的病越來越重了。這天傍晚，他掙扎著從病床上起來，對妻子李玫說，我睡不著，我得去看看那個黃衣男孩和他的家。李玫知道這件事，早就聽老楊說過在超市的事。誰知老楊這個時候咋又想起了這事。她想，按醫(yī)生說的，老楊也就只有個把月的時間了，想去就去吧。
我跟你去吧。李玫擔心地說。不用！我就慢慢散步到那一片看看就行，還不一定能找到呢。我就是去轉(zhuǎn)轉(zhuǎn)。楊局長邊穿厚衣服邊對妻子說。你在這等我吧，一會兒我就回來了。李玫知道扭不過他，就說，那好吧，早點回來。
楊局長沿著寬敞的河道向六孔橋走去，他無心欣賞周邊的夜景，只是快步走著，巡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希望能夠找到黃衣男孩的家，也好在自己走之前了結(jié)自己一幢心事。就在快走到橋頭時，突然眼前一亮，看見一個黃色影子從橋頭閃到堤上，又沿著臺階向橋下飄去。
這不就是黃衣男孩嗎？！不錯，就是他！楊局長加快步伐過去，畢竟是五十歲的人了，小心翼翼地沿臺階下到橋下。他悄悄地站在一邊觀察著。只見小男孩拿著東西耐心地喂著坐在地上的老人。橋上的燈光映襯著，這是一幅多么美好和諧的畫面啊！可是，突然楊局長又覺得對不起這對老少爺倆，不知道他們在這橋下生活了多長時間啊？！
楊局長終于下定決心走了過去。孩子，你和爺爺好嗎？男孩警惕地站起來，擋在爺爺面前。是我，超市里。楊局長提醒著男孩。男孩似乎一下子想起來了，臉上立即陰轉(zhuǎn)晴，高興地向爺爺比劃著。
咳咳，唉喲，是你，你，啊。孩子，早就給我，說過你，你是個好人，啊。爺爺分明已經(jīng)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那天幫助孫子的人。快，孩子，把面包給叔叔吃。這時孩子反應(yīng)過來，拿著剛買的面包硬往楊局長手里塞。
不，不，我不餓，你們吃吧。楊局長借著燈光，靠著爺爺坐下來。大爺，這里您親孫子？
是，新孫子，不，我拾的，拾的。他一歲時，我馬路，上，拾的。爺爺吭吭吃吃地說著。這是，我家，倆人家。
突然，楊局長感覺出了什么。翻身過來，和爺爺面對面看著。
蛋牛！蛋牛！老人叫出來，渾身哆嗦著，眼里溢滿淚水。
啊！父親！楊局長也看出來，眼前的老人正是自己多年失散的老父親啊！
爹——！楊局長一把抱住了父親。
楊局長再也沒有從父親懷里醒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