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臭小子,你給我下來!”老頭兒在樹下氣的胡子都一抽一抽地,一副要把樹上人生吞活剝的架勢。
樹上傳來一聲模糊的鼻音,卻再沒多大動靜了,只有一只腳垂在半空,在微風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悠著。半晌,那只不老實的腳也被主人收了回去,他竟是翻了個身,睡得更死了。
老頭子氣的夠嗆,恨不得把這小子拽下來好好收拾一頓,只是這老樹的高度不是他老頭子能輕易奈何的,只能扯開嗓子氣急敗壞地喊著,“臭小子,你再不下來,看我待會兒怎么收拾你!”
“我要是下來,你就不收拾我了?”樹上的人明顯是還沒睡醒,嗓音中還帶著一絲沙啞,尾音上揚,聽著就能讓人想到他嘴角帶笑戲謔的樣子,真是......欠揍呢。
想的倒美,下來看我怎么罰你!老頭子腦子里已經瞬間把這小子凌遲了百八十遍,臉上卻還是和顏悅色的,“下來,爺爺不罰你。”
“真的?”
“真的。”
“哈哈哈哈哈我才不信!”信他才有鬼呢。他是喝醉了但腦子還不傻,這時候下去,老頭子正在氣頭上,還不給他活活整死。自己家悶葫蘆師弟又正好不在,受罰都找不到墊背的。
不過要是衛遲在的話他也不會被老頭子抓個現行,幾個酒罐子在樹下東倒西歪,罪證確鑿,想不被抓住都難。他是忘了衛遲不在了,總以為還會有人給他收拾爛攤子。以前喝得爛醉第二天也還能完好待在自己床上,畢竟師弟在的時候偷喝老頭子的酒從來沒被抓到過嘛!現在倒好,昨晚喝多了直接睡在了樹上,一大早酒還沒醒呢,就被自家爺爺抓了個現行。本想著裝睡死撐著不醒的,等老頭子走了后找地方躲幾天再回來,但今天老頭子一副今天不收拾他不罷休的陣勢,肯定是不好打發了,唉,衛遲要是還在的話就好了,想想就腦仁疼......
“爺爺,我頭還疼著呢,一時半會下不來,您老先去忙吧,啊!”
“十多年的女兒紅給我喝的一點不剩還好意思說頭疼!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不說還好,這一說更是捅了馬蜂窩。老爺子的好酒本來已經被這小子喝的差不多了,只不過以前衛遲總是會買了酒偷偷再放回去,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這小子最近卻是越發猖狂,竟把他藏在地窖深處的兩罐女兒紅都給挖出來了。現在兩個空酒在樹下東倒西歪,里面一滴酒也不剩了......
當年葉舒的事情他氣的夠嗆,更別提像尋常父母嫁女兒一樣拿出這深藏的女兒紅暢飲了。現在倒好,全便宜了這小子!老頭子心里又是氣急又心疼,心里的火一陣一陣地往上躥。
其實歸根到底還是葉神醫自己造的孽。蕭游小的時候葉舒經常出谷行醫,孩子便不得已交給自家老爹照看。這老酒鬼倒好,自己經常喝的爛醉也就罷了,還老拿著酒壺在蕭游面前晃悠,一面晃一面跟他扯著歪理,“游兒啊,爺爺告訴你,好男兒,就該喝盡......天下美酒,賞遍天下美景......看遍天下....天下......美人!你知道......知道......嗎”,才剛剛牙牙學語的孩子哪聽的懂他的胡言亂語,只是看著面前晃悠的酒壺就要用手抓。老酒鬼也不安好心,看著小孩子手機抓著的酒壺便笑呵呵地哄他,“酒能解百憂,一醉解千愁!來來來,游兒,喝一口,喝一口......”現在看著樹上半醉半醒的臭小子,再看看樹下橫七豎八的空酒罐兒,老酒鬼真是悔不當初,哎!
爺孫倆一個樹上一個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斗著嘴,姑且也算是其樂融融。但這情景沒過多久,便被一個匆匆趕來的小童打破了。
“師父,師兄,谷外有人求見!”小童跑的明顯是跑得太急,一口氣還沒喘上來。
“可說是什么人?”葉老心中詫異,鬼醫谷位處深山之中,地勢險峻,再加上周圍終年云霧環繞,更是詭密難尋,一般人根本不會進來。這突然造訪,會是誰呢?
小童這一口氣剛理順,才想起自己手里還攥著一封信,“說是京城來的,還說您看了信自然就明白了!”
京城來的,難不成,是那個混帳?老頭子當即臉色一沉,一手接過信來。
蕭游在樹上偷偷聽了一耳朵,然而只隱隱聽到什么京城,信,也沒聽出個所以然。心里思忖著,莫不是衛遲到了京城,寫信回來報平安?沒想到這小子總算有點良心,還以為他真的就這樣消失了呢。不過這悶葫蘆不在自己的日子真可謂淡出個鳥來了,出谷外喝花酒沒人陪也就罷了,好不容易把老頭子的好酒偷出來了,也只能他一個人暢飲,真是沒勁,沒勁兒透了!
不過他要是在京城的話,京城那的地方大小餐館,花街柳巷蕭游可是無一不曉,無一不熟,醉仙居的一品鱸魚,尚德門的瓊漿美酒,留香樓的美妙歌舞,當然,還有婀娜的美人,這些可得好好跟他說道說道。想著這個,便也顧不得葉老頭子的責罰了,他立馬一個翻身從樹上輕巧地落下來,三步并作兩步追上自家爺爺。
葉老這邊卻是一臉怒色地往前面走,那封薄薄的信早已在他手中被揉成了一團。
“爺爺,爺爺,把信給我看看嘛!”葉老走的太快,他在后面急急地喊。
老爺子卻像沒有聽到似的,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爺爺,等等我!”蕭游看他不理踩,只能加快腳步追上去。
老爺子卻突然在前面停下來,轉過身一臉怒容地看著追上來的蕭游。
蕭游連忙也忙停下來站住了,看著老頭子的臉色以為他還在為自己偷喝酒的事情生氣,忙堆起笑來,“爺爺,你不要再生氣嘛,氣傷肝,對身體不好的。”
葉老爺子卻不理會他的話,依舊是沉著臉看著蕭游,看得他心里直發怵,“那混帳東西病了,要你回去。”
蕭游心里驀然一驚,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半點擔憂。他知道現在要是多說一句他想回去之類的話,爺爺肯定是要大發雷霆。但真要他當作什么都不知道,乖乖待在谷內不去管,這卻是怎么也不可能的。
葉老爺子哪能不知道他這點小心思,徑直把揉成一團的信扔給他,“你要是去了就別再回來!”說罷便甩袖離開。
蕭游站在原地有點無措,只是看著信上“陛下病危”四個字發呆,信上只有區區四字。挺拔堅勁的瘦金體。那是齊要的字,當年自己的字也是他一筆一劃教出來的,所以格外深刻。齊要只寫了這四個字,其他什么也沒有多說,當然,也沒資格多說。誰還能有資格要求他回去呢。但問題卻生生地拋到了他眼前,任他想忽視也忽視不了。這信是齊要代筆,難道他已經病到了不能提筆的程度?
他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嗎?
父親畢竟是父親,骨肉相連的關系,打斷骨頭連著筋,蕭游怎么可能這樣眼睜睜看著。就算去了自己不能讓他起死回生,那也無可厚非。那如果沒去他真的就這樣沒了,自己是會后悔一輩子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頭,硬著頭皮往老頭子的藥廬方向走去。
剛踏進門,就看到了一地的茶杯碎片,知道老爺子這是剛發完火。他揉了揉自己的臉,把自己僵硬的臉揉的放松一些,這才攢起笑來走進門去,一臉諂媚地叫‘爺爺’。葉老抬起臉簾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的確是沒多大情緒的一眼,沒了剛才的憤怒,仇恨,失望,或者是責備,更多是一種疲憊和無奈的感覺。蕭游生生地停住,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半晌,老爺子拿起旁邊還沒來得及摔的杯子,蕭游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立馬上前給他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端給自家爺爺,末了待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葉老也沒再摔杯子,只是就著杯沿輕輕地啜了一口。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空氣中除了靜默,再沒有其他。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柱香還是兩柱香,茶杯里的茶都已經轉涼,葉老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說了聲,“你去吧。”蕭游這才松了口氣,自家爺爺最終還是妥協了。
“放心吧爺爺,你親手教出來的徒弟肯定不會給你丟臉的,不用兩天把人治好,到時候就回來了,你不要太想我啊!”得到了葉老的回答,他心里一塊大石頭頓時放下了,又恢復成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葉老卻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揮揮手讓他下去,像是極其疲憊的樣子。
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想囑咐蕭游,想告訴他到了皇宮之后一切小心,不要驚動太多人,告訴他皇帝的病能治就治,實在是命數就及時抽身而退,切勿留滯,告訴他注意宮中形勢,不要亂入任何爭斗中,告訴他學會明哲保身,少管閑事,告訴他你爺爺已經失去了女兒不能再失去你了,告訴他要早些回來,爺爺會擔心,告訴他......但是他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蕭游走出去,身影一側,消失在了門外。他坐在椅子上,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很久很久沒有動彈。秋天的風吹進來,帶進一些輕飄飄的枯葉,他端起桌子上已經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