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營理發店在中巷子斜對面。
店面小,只放得下兩張椅子。墻上除兩塊鏡子,其余地方全部用報紙裝裱。
因為理發師一般都穿白大褂,所以小娃娃最怕剪頭發,往往刀沒拿穩娃娃就嚇得鬼叫。
每次喊二娃三娃去剪頭發都要哄他們,要么給一顆糖要么給塊餅干,不然根本拖不進理發店。當時看弟弟們剪頭發痛苦的樣子,還慶幸過自己不用經常進理發店。
常常看見有些小娃娃鬼哭狼嚎不進理發店,他媽就在門口打,打得連理發師都勸“這次不剪算了,過兩天再來嘛。”
打小娃娃的嬢嬢氣急敗壞吼娃娃“不剪算了,等你長成個妖怪。”
當時國營理發店的幾個理發師姓什么我忘了,好像除兩個老點的還有一個嬢嬢一個叔叔。那個叔叔理得最好,算得上鹽津街上的高手。
每回客人落座他先冷靜打量,觀察三分鐘不等來人說話,不管你剪背頭、平頭、中分還是三七開,手起刀落分分鐘就收拾得干干凈凈。
來人在鏡中凝視自己“嗯這次剪得不錯,看上去年輕了大截。”滿滿意意就出了理發店。
如果換成另外的人剪,鏡中凝視自己就開始皺眉頭“剪個錘子喲,弄個難看。”又不好意思當面“發作”,黑斗臉就出了理發店。
鹽津流行燙頭發,大概從上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
我媽有一天下班回家很興奮,一直催著我們趕緊吃飯,原來她要跟對面熊嬢嬢去燙頭發,那天她燙到很晚才回家。
聽到她回家的聲音我馬上跑出來看,還真是亮瞎了狗眼。
我媽常年梳兩條大辮子,我長到10歲已經看習慣。冷不丁看到她把長辮子剪了燙成一堆大卷卷,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緊張和害怕。
當時我媽還轉過來問我好不好看,我生氣地說“一點都不好看像個亂雞窩。”
回到自己房間就悄悄哭了,覺得我媽變了,似乎要往壞的方向變。到底為什么會變,我又說不清楚。
第二天早上上課我還心神不寧,想著趕緊回家看我媽變沒變。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學回家吃飯,我媽也剛剛回家。
她昨晚燙的頭發已經亂蓬蓬扁塌塌頂在頭上,從她表情判斷我媽去單位上班夸她燙頭發的人應該不多,所以回家一直黑著臉。
看著我媽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笑起來,兩個弟弟第一次看見媽的新發型緊張了一秒,之后也跟著我一起笑。
三個娃娃一起笑,我媽最后也笑了。
“你三個小壞蛋敢笑你媽?等哈不拿飯給你們吃。”
那個年代燙發技術差,燙完又沒得保養方法。反正我媽頂著亂糟糟的大卷卷熬了兩個月,等頭發長點她馬上扎了起來,此后一輩子沒再燙過頭發。
其實后來燙發技術越來越好,從“梭梭頭”到“菊花頭”,從“齊肩發”到“大波浪”,從“摩根燙”到“氣墊燙”……Tony老師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已經越來越大,可惜我媽沒繼續追趕。
待長到十三四歲,開始情竇初開。
有一天,班上大我們一兩歲的女同學一進教室,立馬成為全場焦點。
我們幾個年齡小點的女生,左看右看沒看出什么呀,座位后面的男生淡淡說一句“她燙頭發了。”
我們齊刷刷轉回身再看她,果然!
女同學端坐座位上,帶著得意的笑容迎接全班同學的眼光。
她把原先扎在尾后的劉海卷起來,兩邊燙成像波浪一樣的卷卷掛在臉龐上。
你別說,原先我們都沒覺得她漂亮,這樣一卷真覺得她變漂亮了,而且是很漂亮很有味道。
那天所有的女同學都羨慕她敢第一個燙頭發,所有的男生都覺得她跟其他女生不一樣了。
她那天成為班上最大一個焦點,大家轉來轉去說來說去總離不開她燙的頭發。好些女同學坐在她座位旁邊跟她套近乎,問她是怎么燙的?能不能教一哈。
因為頭發天生卷,我當時對燙頭發根本不感興趣,而且我知道父母不允許燙,也就沒想過跟斗學。也因為頭發卷,我曾經恨死了自己的頭發,為了不讓它們又卷又蓬,我就常年扎個馬尾巴把它們緊緊箍在頭上。
第二天,一半以上女同學掛著一樣燙卷了的劉海來上課,我還是梳著我天生卷卷的馬尾巴,相比之下是有點灰頭土臉。
之后幾天我發現大家的熱情多半在燙頭發上,我這種沒燙的小黃毛,連話都插不進去。你看嘛,與眾不同的確要付出被孤立的代價。
但耐不住一直灰溜溜的呀,第二天我就早早起床,比父母起得都早。
我學著女同學教我的方法,先把火鉗在火上烤燙,然后馬上把劉海卷上去。
第一次操作沒經驗,頭發上去“呲”地一聲一股青煙冒,一邊劉海被全部燒糊。我媽在樓上聞到味道大聲吼“在燒啥子蠻?”
我趕緊丟掉火鉗,慌忙把燒糊的劉海揪掉。
那天走到教室門口我擔心得要命,生怕同學們看到我燒糊的劉海取笑。沒想到大家都在關心那些燙得漂漂亮亮的劉海,我這種燒糊了的根本引不起注意。尤其引不起男同學的注意。
吃晚飯的時候只有我媽注意到了,問“你頭發咋個嘍?”二娃馬上告狀“姐姐拿火鉗燙頭發了。
我突然就委屈得哭起來。
我媽放下碗筷大聲吼“蛋黃還沒出殼殼,才多大點你就敢燙頭發了?你頭發不是天生卷蠻?你還要燙來做啥子?”
我媽一連串吼過來,我哭得更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