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03年參加高考的。
那一年,除了高考,我們還經歷了非典。考試前,考生們需要排著長長的隊伍挨個檢查體溫,天氣很炎熱,本就緊張的心似乎更加無所適從。
那一年的數學題,后來被稱為史上最難高考數學題。
考完數學,我垂頭喪氣地走出考場,穿過長長的柏油路,遠遠地看到我爸提了兩個大西瓜在校門口等我。
門口還有許多別的家長,大多都是拿著水杯,像我爸這樣拿西瓜的很少。我爸向來很舍得給我買吃的,這一點讓我更加內疚。
見我耷拉著腦袋,我爸有些緊張的問我,“考得不好?”
我搖搖頭,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不管今年考多爛,我也不要復讀,大不了我去上三本。”我爸安慰我:“不是還有兩門沒考嗎?接下來好好發揮就行了。”
我爸寄希望于我能把接下來的英語和理綜考好,卻不知道我早已不抱什么希望。
高中三年,我都過得很苦悶。
苦悶的原因,主要是心理素質太差。
從上學第一天起,老師就夸我聰明,我爸媽從那時起就對我寄予厚望。他們對我的要求近乎苛刻:只許考第一,不許考第二。雖然他們從來沒有口頭說明這一點,但從我每次考完試之后他們的反應來看,他們就是生怕我會從第一名淪落為第二名。
從小學到初三,除了僅有的幾次,我一直穩坐第一名的寶座,全校第一名。那時候,全校的老師和學生都知道我的名字,我得到了很多老師的夸贊,很多同學的艷羨,可我一點也不高興。
我羨慕那個能在班里排第五名就高興地忘乎所以的女生,我羨慕那些考完試就立馬扔下書包回家Happy的同學。
考試成績出來前,我從來不敢高興,不敢放縱自己,因為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拿第一名。
直到上了初四,昔日那些調皮搗蛋的同學開始收心為中考發力,我卻患上了考試恐懼癥,一考試我就緊張,一緊張就大腦一片空白,該做的題也不會做了。
我再也不是全校第一名,連前五名都不是。
爸媽對我很失望,整日唉聲嘆氣。我拼盡全力沒有跌出全校前十,卻因為一次考試數學成績沒及格將所有的焦慮都轉移到了數學上。
我開始討厭學數學,討厭正弦余弦函數,討厭長方形正方形平行四邊形。
我有驚無險地考上了市重點,情況卻并未改觀。
高中的課程比初中多,也更難。不知道為什么,我常常感到力不從心。糟糕的是,文理分科后我還選擇了理科。那時候,我天天被電磁感應、摩擦力、立體幾何折磨得混混沌沌,只有在晚自習后和玲去操場上跑步時才覺得有片刻的清醒。
玲是我當時的好朋友。其實我很慚愧,那時候喜歡和她在一起玩,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的成績也沒我好,我能從她身上找到一些優越感。
每天晚上,我們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以后,就會坐在操場看臺的臺階上,托著腮抬頭看天。有時候,微風怡人,夜空中有繁星點綴,我常想如果時光就此定格該多好,那就沒有高考,沒有分數,沒有堆成小山丘的練習題。
高中三年,我的近視從三百度下降到七百度,我的臉上總是此起彼伏地冒出小痘痘,我的體重從一百一十斤下降到了八十七斤。
高考后返校報志愿那天,英語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很吃驚地問我:“你怎么這么瘦了?”,我很奇怪,說:“好長時間了,一直這樣啊。”她哦了一聲,說:“我知道,你們都不容易,學得很辛苦。”我忍住哽咽,輕輕點了點頭。
我考了514分,上了二本,比我預想得要好一些。
我一大學同學跟我一樣,說當年她高考結束回到家以后,每天都去家后面的魚塘旁邊散步,結果她媽媽以為她想不開,可是又不敢明確問她,沒辦法只好每天悄悄跟著她。
還有一同學,她媽媽整天安慰她,說考不上,爸媽養你,放心,我們養得起。
原來,不止一個人像我一樣為高考所煎熬。
上大學后,我慢慢變成了一個很淡定的人,再也沒有拼盡全力去學習,但也沒有把學習一點也不當回事,我只是對得失看得不那么重要了,比如成績是不是好,會不會拿班里的獎學金等等。大學同學都對我有很高的評價,說我“寵辱不驚”,說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說羨慕我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
可是他們看到的,不過是表面上的我。內心里,我還是很渴望成功,渴望得到關注,可是因為知道得不到,因為害怕努力之后得不到,所以便假裝不在乎。
心里那個結始終還在。大四考研,考數學的時候,我再次體會到了那種很無助的感覺:喉嚨發緊,握筆的手在顫抖,額頭上不住地冒冷汗,監考老師冷冰冰地走來走去,周圍同學奮筆疾書,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盯著手表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溜走,卻沒有一點思路……
如今,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曾經,我很后悔,很不甘心本應該最美的青春卻用最不堪回首的方式度過。
曾經,我怨恨父母逼我太狠以至于我在失敗面前不堪一擊。
曾經,我以為沒有牛逼閃閃的過去,就不配擁有閃閃發光的未來。
隨著年歲漸長,終于明白,這些負面的想法,除了讓自己更加不求上進,又能改變什么呢?
放下過去,繼續前行后才發現,高考真的不算什么,無論它成功還是失敗,比起以后我們要經歷的種種人生百態,它都輕如鴻毛,它不應該也不會主宰一個人一生的命運。無論何時,別放棄努力,人生永遠沒有太遠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