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想活著!”板磚的斬釘截鐵地說到:“你想真真實實、有血有肉的活著!”
“你心里還有牽掛,你還放不下!”
板磚不急不緩的說著,像一個已居奇貨的奸商。
但它或許真的是一個成功的奸商,因為溫文心動了,毫不遲疑地心動了。他的確是放不下,放不下那兩個哭泣的人兒。面無表情的臉在猩紅的光芒下泛著詭異,溫文有些按耐不住了。一邊是理智強迫著要他保持冷靜,板磚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還猶未可知,他賭不起,他怕死。另一邊是抑制不住的情感洶涌來襲,他是太久沒見到小雅可愛的笑容了,久到快要忘卻,這讓他有一種跪求板磚的沖動,他畢竟是一個爸爸,他太想回家了。
但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尤其是在這個風橘云詭的世界里,溫文更是必須拿出十萬分的警惕。譬如眼前這塊黑黝黝的板磚,溫文就有理由相信它絕對不是看起來那么的純良無害,他絕對不相信在漫長歲月中蹉跎那么多年的板磚只練就了一口出口成臟的本事,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得不防。
“怎么樣,考慮好了嗎?”板磚的語氣依然篤定:”我能讓你活下去!”
溫文默然,置若罔聞。
“桀桀桀”板磚干笑著,它更不著急。
氣氛就這樣忽然地詭秘起來,安靜而壓抑。溫文靜靜的抬起耷拉的眼皮,深深的黑暗里露出黯然的眼眸,痛苦的糾結一閃而過。
溫文暗恨自己的無能,螞蟻沒有資格和大象叫板,弱小的自己更只有孤零零的別無選擇。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戰爭。平凡普通的自己面對連天劫都懟過的板磚,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也在這可怕的沉默中無力地煙消云散,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溫文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但這里沒有聚光燈,他也不會再因此氣憤,羞愧得無地自容了。他終究已不再是少年,終究一次次的在生活面前低頭過,這一次也會一如既往的妥協吧?
溫文是個小人物,一直都是。
“我......我要怎么做?”
當這綿軟無力,比之老婦的嘟囔更為低微的聲音傳入板磚耳中,板磚第一次感覺自己閃到老腰了。“媽了個巴子,這特么是個什么鬼?”板磚心里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這是一種名為老司機翻車的正宗酸爽。板磚心中極為抓狂,它苦苦等候一個又一個紀元的來訪客,命定的天厭者,竟然是這樣一副德行嗎?他難道不應該是腳踏無盡深淵,手擁漆黑絕望的豪氣干云的大魔主嗎?最不濟也要干凈利落的拿起自己,毫不猶豫的踏上……那條路。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一個慫包?
它很想拍死他,一板磚的事。他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差得不能再差。
但它已經沒有時間了,它等不起了。
“你先看看能不能拿得動我,小王八犢子!”板磚沒好氣的吼著,索性死馬當作活馬醫了,破罐子還得破摔呢不是?
“……好的”溫文帶著平凡中年人特有的麻木和遲鈍,慢悠悠的探出手來,緩緩的扣在了板磚之上。像是在撫摸一片破敗的皮革,又或是拂過支離破碎的黃土高坡,入目盡是千瘡百孔,連那張奇特的嘴巴也是破破爛爛的牙口,溫文心下戚戚然,不由就肅然起敬了。
這是一個落魄的將軍,百戰沙場而還的絕地雄獅。而自己既弱小又膽怯,平凡的掉渣,只是一個油膩膩的中年人罷了,溫文的手不禁有些顫抖。細密的汗珠讓他的手心有些滑膩,幾度脫手的尷尬讓他有些無地自容。
場面一度尷尬,半死不活的僵持著,大有天荒地老之勢。
“……”板磚竭力克制著,它的心情被溫文一次次的手滑弄成了一曲忐忑,億萬年的期許忽然就坐上了過山車,上上下下的酸爽著。
一次,一次,又一次。溫文的手像抹了潤滑油似的滑溜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板磚覺得溫文有些樂不思蜀了。
“……不會不會,他其實挺靠譜的……譜的……的……”板磚咬牙切齒的安慰著自己受傷的心靈,它有點憂傷了。
一次,一次,一次次。溫文似乎還帶上了節奏,有一種根本停不下來的感覺。
“……算了,算了……”板磚終于克制不住:“算你麻痹,你特么倒是使點勁啊,二五仔!撲街貨!握草……”
接連的大罵驟然響起,嚇得節奏不要停的溫文當時就是一陣哆嗦——老天爺這個不要臉的戲精,總得把你折騰到不耐煩才按下人生的播放鍵,然后延伸出一個專門的名詞為尷尬。
譬如此刻的板磚,在一連串的罵聲里突然就騰空而起,真切地感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自由飛翔。意外和未來,有時候會同時來到,不可捉摸的無限性,或許也正是我們追逐明日的不竭動力。
說時遲那時快,或者說千言萬語不及一句臥槽,板磚的腦內劇場瘋狂運轉起來。沒人比板磚更清楚這其中的意義,終于有人能夠拿起它,億萬年的等候有了回應。
這天,怕是要變了啊,呵呵。板磚心念電轉,名為復仇的火焰開始熊熊燃燒,它有些饑渴了。
所有失去的,就讓我一件件的討回來。
“但還得再等等,至少現在不行!”板磚看著把自己抱在懷里不知所措的溫文,慢慢地平息了自己的怨念。蛇會藏信,蝎能收蟄,好的獵手畢竟都懂得收斂鋒芒。
“然后呢,我要怎么回到我的世界!!”溫文同樣欣喜,仿佛已經看到了回家的希望,依稀間竟似又看到了苦苦等候的妻兒,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桀桀桀,別急呀~”板磚干笑著:“你還得先帶我去一個地方呢,二五仔。”
“......”溫文的熱情一下被板磚的冷水潑滅,有些興趣缺缺了。對他來說,回家就是他的全部。
但事到如今,這條賊船不上也上了,溫文除了咬著牙一條道走到黑外也別無他法。正因為他太普通了,所以不能放過一絲微末的希望,這就是平凡的悲哀,他依舊不能選擇。
“去哪?”溫文豁出去了。
“桀桀桀,很好,很好!”
在板磚的指引下,溫文再次啟程。向著與血海相反的方向走去,再次被一片漆黑所籠罩。黑暗里沒有時空,索性有了一塊喋喋不休的板磚,讓溫文少了些許的寂寞。
行進,行進,再行進。溫文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跌倒,第幾次扔掉偶爾抓在手里的頭蓋骨,第幾次被手里的板磚大罵,他很疲憊,疲憊到忘記了疲憊。
一人一磚在黑暗里漸行漸遠,天地之間只剩下不停歇的腳步聲和不知從何而來的流利臟話。
“你那么喜歡罵臟話,干脆叫你老臟好了。”黑暗里傳來話語。
“臟你麻痹!”
“那叫老磚?”
“磚你麻痹!”
“叫......”
“叫你麻痹!”
“......”
“你那么孤獨,要不叫你老鬼吧!我們都是孤獨的鬼嘛。”
最終,板磚被溫文冠以老鬼之名,無論老鬼如何破口大罵,溫文都堅定的叫了下來,直到它在漫長的黑暗里被兩人默默的接受。
然后,溫文再次看到了猩紅,破敗的猩紅。
那是怎樣的一副景象啊?支離破碎的骸骨散落一地,腥臭的污血像是終年不化,千瘡百孔的地面像是被揉皺的冥紙,偶有金色的電弧閃過,映照出一具具眼神空洞的尸骸,都像索命似的盯著溫文。
聲悲色慘侵征袍,縱橫白骨余殘燒。
至今野火野昏黑,天陰鬼哭聲嘈嘈。
“這才是最初的血海。”老鬼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一絲悲愴。
“......嗯”溫文并不會安慰別人,有時沉默就是最好的選擇。
......
“那么,你準備好了嗎?兔崽子。”罕見的,老鬼異常嚴肅。
“來吧!”溫文絕然,再次義無反顧的向前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