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母親的病
外甥女喜添二丫頭,我們去赴宴,同車的有母親和姐的婆婆。
姐的婆婆比母親小幾歲,也有六十大幾了,身體硬朗,平時管理著幾畝地,農閑時跟著建筑隊當小工,還要照顧上初中的孫子孫女。她很健談,在車上不停與我們說著家長里短,精神煥發。
與她相比,母親有些遲鈍,不怎么說話,眼神無光,走路勾著頭,腳步也顯得沉重,總是遲遲疑疑。平時,我已習慣了母親在院子里慢吞吞走來走去的樣子,一對比,才發現母親已經如此衰老。
在我記憶中,母親一直是風風火火的女漢子,全家人一起割麥,領先大家老遠的一直是母親,且麥茬又齊又矮;管理的幾畝棉花,也常常是村里最好的,路過的人總是贊不絕口。母親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記得有一年流行嫁出去的女兒給娘家送蒸的面老虎,心靈手巧的母親也不知跟誰學的,滿村的去當技術指導,我跟著玩,威風的不得了;上了初中,怕食堂吃不飽,母親會給我們幾個蒸油卷子饃帶著,晚上餓了,在宿舍一層層揭開吃,常引得同學羨慕…
就是三年前那次生病,壓垮了好強的母親。
父母四十多歲才有了小弟,小弟到了婚齡,他們也已經老了,好在我們姐弟幾個感情深,大家一起努力,小弟順利結婚。幾個月后,弟媳懷孕了,因為父母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太好,說到孩子以后可以由姥姥照顧,父母不必操心,我們都很高興!大家談得興高采烈時,我從母親的眼神中分明看到一絲失落,她為不能為弟弟照顧孩子而自責。
該辦的事似乎都辦好了,我們幾個回家的次數相對有些少了,有時電話聯系,卻常常聽到母親抱怨父親,說他不如村里其他人那樣能干。每次去時,勸說半天,母親會好些,可過一段時間母親照樣易怒,我們眼中好端端的日子她卻以為糟糕透了。
壞心情折磨著母親,她的身體每況愈下,我們帶她到醫院,卻又查不出哪里的毛病,一會兒說是膽,一會說是胃,一會兒說是心臟,吃藥吊水都不見效,鄰居悄悄告訴我,說母親懷疑自己得了絕癥。
一次與母親閑聊,她說夏天有個陌生人到家里找水喝,善良的父母切了西瓜給他吃,那人走時說,他是看風水的,見二老是好人,告訴他們我家秋天有大災,要給消災,父母不信,打發那人走了。
那年秋天,弟媳即將生產,母親信基督教,便每天祈禱,說家里有什么禍事都讓她一人頂著,千萬保佑她的家人平安。母親告訴我時,我只是鼻子一酸,告訴她不要輕信。
直到小侄子出生后辦喜宴,我小姨匆忙之中要去廟里替母親還愿,(母親信主,不能燒香),我才明白,那個陌生人的話像魔咒,給母親帶來極大的精神壓力。
可憐我大字不識一個的母親,一直在替全家“受災受難”,所以認為身體就會一直生病。
以前因為父親連續三年手術,村里給他辦過“低保”,每個月可以領一百多塊錢,有一天,父親被“上面的人”喊去調查了,回來不久就取消了“低保”,母親認定是木訥的父親說錯了話,便與父親鬧,我知道后打電話勸母親,怎么勸也不聽,后來我忍不住在電話里吵她,怪她不夠通情達理,咱們領了幾年,應該感恩,現在不領了,說明咱家條件還不錯,不符合“低保”條件。
可母親就是不聽,與父親鬧得不可開交,并揚言要去鎮里找,那段時間,我也真生母親的氣,怪她不講道理。可母親長時間心情不好,又失眠,已是瘦骨嶙峋,不得一次又一次往醫院跑,卻依然不見效果。
母親當時看不到生活的美好,一心求死,全家人都嚇壞了,整天提心吊膽,大弟至孝,每次提起母親的病就落淚。
后來情況緩和一些,在我家客廳里,母親哭著說出了自己曾經的打算,一瓶農藥藏在老屋里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她還準備自己喝藥前要先看著父親喝,幾個孩子太孝順,不能讓愛生病的父親再拖累我們。
娘倆哭成淚人,我告訴她,你們要是喝農藥死,一家子死兩個人,電視臺就會來采訪,我們幾個走到哪里都會被人戳脊梁骨,子孫后代都沒臉見人,到時候我也不活了,一定跟著去死。
眼看就要過年了,我們決定送母親到更大的醫院去看看,一位在鎮醫院上班的表妹悄悄告訴我,母親可能身體沒病,是心病,她見過這樣的病人,建議我們去神經科看看。
去神經科拿了藥,母親當晚就睡得安穩了,渾身也不疼了,心情也好些了。
自那以后,母親就一直服用這類藥,也許會有副作用,我們幾個都認為,只要母親不痛苦,即使壽命會減少我們也顧不上了。
我也自責,沒有早把母親當做心理有問題的病人看待,卻一味責怪她的無理取鬧。
每天要吃藥,母親心疼錢,曾偷偷停過藥,又會難受,失眠,反復勸說后又吃。就這樣堅持兩年了。
近半年來,母親性情大變,極少發火,只是什么事也不愛操心了。
“我這藥吃到啥時候是個頭?”母親不止一次說。“沒事,價錢不貴,對身體也沒傷害,你放心吃就是了。”我們都會這樣勸她。可今天看到母親的樣子,還是忍不住難過。
早就想寫一篇文章記錄母親曾經的病痛,卻總不敢寫,今天鼓起勇氣寫下來,是希望若還有老人有這樣的現象,可以考慮是心理疾病,少走彎路,早日多些安慰與陪伴。
經歷過冬的蕭瑟,才懂春的繽紛;經歷過母親的病痛,更珍惜健康的美好。
春天真的來了!忍不住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