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看到爸爸比以往更消瘦了許多。心里一種難言的悲傷。爸爸從九月份病以來,身體一落千丈。住院近一個月,爸爸的病有所好轉。出院后,我又一次踏上了去遠方打工的路。可是在我去了之后,爸爸的病又復發了。反反復復又住了幾次醫院都不見好轉。
昨天媽媽和妹妹黨哥姨父她們帶爸爸到長沙去看。檢查了,醫生說,爸爸的腎臟功能太差了。10成的功能已去了8成。僅剩兩成。這次病好,以后好好保養身體,不要著涼感冒。如再生病,也不需要再送來了。結合著爸爸三十余年的痛風史。已經是晚期的癥狀。病情不容樂觀。
輸了一晚上的液,今天再檢查。媽媽說,爸爸要回去,不肯治。因為他沒有感覺到好點。全身還是一樣的無力和疼痛。比在縣城里治時還差………………打了幾次電話,妹說媽媽去廁所了。我知道媽媽肯定是躲到廁所里哭。不讓爸爸看見。心里一陣陣的刺痛和難受。
再打電話過去,已到常德。瞬間腦里一片空白。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原以為到長沙還有希望。昨晚媽媽也才告訴我,爸爸好些了,醫生說來了可以治,雖然恢復不了如初,但可以讓爸爸好些,至少有胃口吃飯,有力氣走路,最少也還可以有七八年的壽命。真的,只要爸爸恢復到有胃口吃飯,有力氣走路,我們都心滿意足了。
如今回去就是在家里等著生命的結束。我說病不是一下子就看好,慢慢來。但媽媽說爸爸執意要回去。到了長沙還是和在縣城里一樣的治療,檢查,打針,根本沒有好轉。我知道,爸爸心里肯定是心疼錢。不愿意托累我們。所以不肯在長沙治。跟他說了,錢用完了,可以再掙,現在治病是最重要的,花再多的錢也不可惜,沒錢也可以再想辦法……再多的相勸,無濟于事……。
車子上風呼呼的刮。爸爸說聽不清我說的話,讓我等他們到家了再打。掛斷電話,感覺血液倒流,喉嚨哽咽。在辦公室里偷偷的掩蓋自己的哭泣。希望還有嗎?
爸爸的一生都很辛苦。從小家里窮。三間土磚房。爸爸家有四兄弟,爸爸最小,也是家里最主要的勞動力。跟爸爸同一輩的村里人說,爸爸年青時在村里干活是大拇指。沒人有他歷害。村里每戶人家撿的牛糞爸爸家撿的最多,砍柴砍到貴州哪里哪里…………。但是因為家里窮,爸爸二十七八了才娶上老婆。在那個年代二十七八歲真的是大齡青年了。
爸爸跟媽媽組成新家庭后,養了我們四個孩子。四個孩子四張嘴。隨著我們的長大念書,家里的經濟越來越緊迫。為了掙錢,爸爸什么都做過,賣過牛雜,養過鴨子,做過補鞋匠,當過建筑工人…………一邊務農一邊掙錢,樣樣能掙錢的爸爸都做過。不怕苦不怕累。但是再怎么拼命勞作,一家人的吃穿用遠遠不夠。掙了這學期的學費又為下學期發愁。如今,閉上雙眼依舊能想起爸爸為了我們的學雜費而發愁的身影。
印象中,爸爸很少給自己買過新衣服。幾乎沒有。永遠是那件淺綠色的中山裝。一條黑色的西裝褲。沒有皮帶,用布條代替的。一雙解放鞋,就這樣一年過一年。
爸爸喜歡牛,黃牛。從小家里唯一值錢的就是一頭黃牛。家里經濟太困難的時候,爸爸就把養了好幾年的黃牛賣掉,用一部分的錢再去買頭小黃牛,再留部分的錢給我們做學費。爸爸不舍,但沒有辦法。爸爸每次去割牛草的時候,碰到什么能吃的野果都帶回來給我們吃。這都是深深的父愛。
因為家里窮,基本上就很少吃肉。爸爸在他掙到點錢的時候,他都會買點肉回來。有時候家里養的鴨子,過節的時候也會殺兩只。但是爸爸的碗里從來都是辣椒。偶爾吃一口肉。與其說是吃,不如說是嘗。肉買多時爸爸也會夾些肥肉往媽媽碗里送,然后笑媽媽愛吃肥肉。自己卻幸福的吃著碗里的辣椒。就是自家田里養的魚,抓來吃了,爸爸碗里也還是辣椒,他說,辣椒有湯,比肉有味。小時候以為是真的,長大后才知道這是父母善意的謊言。那個年代還有什么比肉好吃呢。爸爸把瘦的留給了他的孩子,肥的留給他的妻子。
小時候都是靠田吃飯。一家六七口人全靠爸媽兩人的勞作。聽媽媽說,因為奶奶去世的早,我們小孩子的時候沒有人幫帶。而我們姐妹又相差不多,媽媽在家帶我們。一家人的農活全靠爸爸一個人做。直到我們會走路了,媽媽可以為爸爸分擔點,才好轉一些。盡管這段時光我沒有記憶,但是我一樣想像出爸爸在田地里拼命勞作的樣子。有時半夜會打雷閃電下大雨。爸爸就起床穿著蓑衣戴著斗篷到田間查看,看田里有沒有積水,田口會不會決堤。就這樣在雨中忙到天亮雨停。田里的糧食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糧。爸爸一個人擔在肩上。
從我有記憶來,爸爸的腳就會經常痛,痛時痛不欲生。什么都做不了。痛過之后又跟健康的人一樣。因為沒錢,爸爸痛的時候就忍著。也沒有去醫院檢查。后來是聽人說有種藥好。我爸爸就買了那種藥。一共有三種,每次痛的時候,爸爸就吃。也有點效果,以為是風濕病。就這樣拖一年又一年。(現在才知道其實是痛風的初期癥狀。)
直到我和我弟都考上了縣里的重點高中。家里的經濟實在是太差了,但是爸爸和媽媽還是咬牙讓我和弟弟上完了高中。也就是在這三四間年。爸爸和媽媽突然間老了許多。四十多歲的爸爸出現了白發。手上腳上開始變形,出現痛風石。可是這時候,家里還是一無所有。為了讓我和弟讀書,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光了。借錢借到親戚朋友們都怕,也再借不出來了。
當初,小時村里每戶人家都有好多些果樹。我們家沒有。我問媽媽,為什么人家種的是果樹,我們家種的是椿樹。媽媽告訴我說爸爸當時想等我們出嫁了,用椿樹來做家具衣柜嫁妝的,所以才種的都是椿樹。原來爸爸早早就為我們打算。也是在我們讀高中時家里實在拿不出學費了,爸爸忍痛把那十幾棵高高大大的椿樹都賣了。接著山里的松樹,能賣的都賣了。也是這個時候家里的經濟陷入了最底谷。
畢業后,我出來打工,初入社會,第一年沒有掙到什么錢,第二年弟弟也畢業了,也出來打工。此時姐姐出嫁。只有小妹一人讀書,家里總算能喘口氣。雖然沒有存款沒有錢,但是負擔的要少了。爸爸已經老了。加上手腳上的病不能勞作了。爸爸也該享福了。只要在家好好的保養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想柳暗總會花明,只要努力,家里的條件會慢慢的好起來的。所以一直努力,一直掙錢。雖然掙的不多,但積少成多。爸爸媽媽也到時候享福了,不要再那么勞累。
然而事與愿違。在我們條件逐漸好轉的同時,爸爸的身體卻每況愈下。才五十多歲的爸爸蒼老的如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爸爸為我們一家辛苦勞作一生。為什么到享福的時候卻無福氣享受。我時刻在想,在后悔,如果當初我和弟弟不念高中,小學或初中畢業我們就出來打工為家里分輕負擔,那樣爸爸就不會這么勞累。他的病也不會這么快發展到這個地步,或許我們早點出來打工,爸爸就有錢去看病。他的晚年就不會被病痛折磨。
這一切都是假如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那該多好多好…………
現在爸爸被病痛折噟,我和弟弟遠在他鄉打工。暫且由媽媽姐姐妹妹照顧。我和弟心里深深的內疚、自責又無奈。百善孝為先。回去,昂貴的醫藥費從何而來。欠費就停藥。醫院不會因為你的眼淚和孝心而減免一分錢。不回去,親爹生病,兒女不能照顧左右屬實不孝。雖在工作,內心不安。該怎么辦???
爸爸一生,勤勞本分,熱血心腸。試問蒼天為何不加憐惜,反而賜于病痛折磨?我說蒼天不公!時間啊,你等一等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