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適在一個云淡風輕的午后,坐在屋子的靠窗一角,陽光透過落地窗折射進來,溫暖而不刺眼的柔和的光芒雀躍籠罩著屋子。
這幾天桂林天氣晴好萬分,上午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看書,光線充足,使人的整個身心都溫暖起來。在這初冬陽光沐浴的天氣,適合看歲月靜好的書籍,品一品生活中的小細味,食人間煙火滋味,自得其樂。不必闊談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必聊高深莫測的話題,就鉆到生活的圈子中,透著煙火氣也未嘗不可。
讀到汪曾祺先生的《老味道》,一股濃濃煙火氣息撲面而來,那是一種浸透了歲月變遷的時代感和經歷了物是人非后仍留下的一抹純粹感。老味道,從生活里來,年月流逝,從生活里演變。這是一部關于吃食的書籍,一部堪稱囊括中國天南海北美食文化的書籍。用樸質細膩的文字,去講述了汪老自己一生四個階段所見所聞的美食,一蔬一飯,看似稀疏平常,卻無不透露出汪老對生活的熱愛與對人生終極幸福的無限向往。
中國人是愛吃的,是美食大國,更可追溯到上千年的吃食文化。
例如,生魚片是中國最古老的傳統食物之一。
魚膾當中最著名的菜肴叫“金齏玉膾”。“齏”有時也寫做“齏”,音“ji1”,原意是細碎的菜末,這里作調料解,金齏就是金黃色的調料。金齏玉膾的名稱,最早出現在北魏賈思勰所著《齊民要術》書中。
所以,之前出了《舌尖上的中國》紀錄片,更是廣受國民熱捧。我們日常生活中常常會稱自己是“吃貨”,每到一個地方必先領略那里的特色美食。而且,平時和熟人見面,我們都會習慣性地問:“吃了嗎?今天吃什么?“由此種種可見,中國人對吃食的執念,是根深蒂固的。
汪曾祺老先生不僅愛吃,更是會吃。不管是家常便飯,還是珍饈美味,他都可以把最平常的食物品味出它最獨特的味道的,視美食為知己。
這本書,如同一個真切的紀錄片,緩緩地向讀者展開一個時代的美食故事。
01 ? 昆明的記憶
汪老對昆明是有深深的熱愛的,這本書用了三大章的篇幅,敘述了他在昆明八年的吃食記憶。淳樸而又令人動容。
我查了資料,汪老對昆明的情結之深,可用這首詩所概括其中:“羈旅天南久未還,故鄉無此好湖山。長堤柳色濃如許,覓我游蹤五十年。”
汪先生對昆明最難忘的記憶,就是飲食美味、花草樹木、風土民俗以及聯大的教授和同學。汪先生說:“我的最初幾篇小說,即是在這家茶館里寫的,如果我現在還算一個寫小說的人,那么我這個小說家是在昆明的茶館里泡出來的。”
第一篇便是《泡茶館》,寫的是在西南聯大時學生愛去泡茶館的光景。大茶館的“圍鼓”;小茶館的各有特色:路東茶館的“主任兒子”,街西茶館的“盲人說唱”,城門茶館的“美國影星”,廣發茶社的同學聚會,笑稱為“廣發學會”,點點滴滴過了四十載都不曾消磨這些陳舊的記憶。
印象最深的是汪老說的,泡茶館對聯大學生的影響,一是,養浩然之氣,那些聯大的學生們雖貧困但都自是清高,不愿與惡勢力低頭,所謂出淤泥而不染也;二是,茶館出人才,聯大同學并非在茶館里瞎聊,而是大部分時間都泡在茶館看書,就連汪老自己也說當年他的論文就是在泡茶館的時候寫的;三是,可以接觸社會。茶館里形形色色的人,讓人產生濃厚的興趣,故事聽得多了,也就化為筆下的故事。這讓我想起了古龍以及林清玄先生,都在文壇享譽極高的地位,都是取材于自己豐富的市井經歷。
汪老說,要想研究西南聯大的校史,不能不了解聯大附近茶館。讀到這里,我似乎看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里,挺著高昂頭顱,不屈不撓的聯大學子,朱自清,聞一多,羅常培,沈從文……滿腔的熱血,滿腔的正氣。落入煙火人間,可愛又堅韌。
西南聯大,名師輩出,有大師的大學才是大學。
艱苦的環境里卻成就了一段至今為世界稱道的傳奇。若是有一天,我來到昆明,一定要走一走汪老筆下的那些老茶館;拜訪那傳奇而古老的西南聯大舊址,向那些大師們,學生們,一一致敬。
致敬西南聯大,致敬不朽精神。
我對云南一直很向往,過橋米線,鮮花餅……數不進的特色美食。這次讀了汪老的書,更是堅定了自己要去一次云南旅行的想法。
汪老對昆明的熱愛,展現在生活的每一處。書寫昆明的果品,那“寶珠”梨的可口多汁令人讀起來直噎口水;那宜良石榴如紅寶石般又大又鮮艷,一口咬破甜如蜜;那火炭楊梅光是名字都足以吊人胃口;那切成薄片的木瓜經過浸泡,微酸而香脆,令人回味無窮……還有那天下第一的糖炒栗子,在汪老筆下化為夢幻般的故事:“我曾幾次騎馬過栗樹林,如入畫境。”
人生有味,是清歡啊。
02 ? 消逝的美食
汪老回憶昆明時,對昆明美食總是贊不絕口的。在他筆下,仿佛看到滿漢全席。從前聞所未聞的人間美味,好似此物只應天上有。
東月樓的鍋貼烏魚,切成大小如云片糕,加之火腿一根,文火以烙熟,堪稱“人間至味”;“培養正氣”店號的汽鍋雞,可謂昆明美食的代表作之一,“最存雞之本味”;映時春的油淋雞,切成大塊大塊的用熱油反復燒灼,撒上花椒鹽,最后滑入口中,皮酥肉嫩;還有那點心玉麥粑粑,玉麥磨碎用手拍大,用楊梅樹葉包之,吃起來微咸,還透著一股清香……
最是無法忘懷米線和餌塊。“燒餌塊喲……”,余音良久。
昆明人不用葵扇,扇火多用狀如葵扇的柿油紙扇。鐵篦子前面是幾個搪瓷把缸,內裝不同的醬,平列在一片木板上。不大一會,餌塊燒得透了,內層綿軟,表面微起薄殼,即用竹片從搪瓷缸中刮出芝麻醬、花生醬、甜面醬、潑了油的辣椒面,依次涂在餌塊的一面,對折起來,狀如老式木梳,交給顧客。兩手捏著,邊吃邊走,咸、甜、香、辣,并入饑腸。四十余年,不忘此味。我也忘不了那一聲凄涼而悠遠的吆喚:“燒餌塊……”
可是,過了幾十載再回頭,一切都變味兒了。沒有了燜雞米線、鱔魚米線,取而代之的是腸旺米線,大概是貴州傳過來的。過橋米線也大不如前了,沒有那樣的雞片、腰片——沒有那樣的刀工,沒有那樣的湯,也沒有那樣的肥母雞。燒餌塊也沒有從前的厚實了,如鏡子般薄薄的。
這樣的變化,無不令人唏噓感慨。
時代變了,發展快了,人人開始追求低成本高利潤,沒有了從前做工的用心與耐心,只想著怎么賺錢,從前的美味變得尋常,甚至有些美食已經消逝在歷史中。取而代之的,或許是洋快餐、泡菜、麥當勞肯德基……現代人或許再也吃不到那些真正的美食了。
這是社會的進步,還是時代的悲哀?
我不禁發出與汪老同樣的哀嘆:“這些變化是怎么發生的?為什么會發生?”
03 ? 那人,那物,那味
人老了,就喜歡懷舊。
曾經交談甚篤的朋友,走著走著就散了。曾經嘗過的人間美味,像是黃粱一夢無影無蹤。
記憶最深的一幕,是講述老味兒里尋常茶話的故事。
一九四六年冬,開明書店在綠楊請客。飯后,我們到巴金先生家喝功夫茶。幾個人圍著淺黃色的老式圓桌,看陳蘊珍(蕭珊)“表演”濯器、熾炭、注水、淋壺、篩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功夫茶,印象深刻。這茶太釅了,只能喝三小杯。在座的除巴先生夫婦,有靳以、黃裳,一轉眼,四十三年。靳以、蕭珊都不在了。巴老衰病,大概沒有喝一次功夫茶的興致了。那套紫砂茶具大概也不在了。
“故人不共洛陽東,今來空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物是人非的感懷悲愴,莫過于此吧。
老味兒的陳年香味,年月不遮。往事里的故人,我心不忘。
汪老一生坎坷風雨,歷經戰火年代,又被打成“右派”,羈旅他鄉,思鄉之情盡在他飽含深情的字里行間。寫炒米和焦屑,想起了家鄉動亂時期的貧窮;寫故鄉的野菜,莼菜在家鄉故去作為逃荒的食物,而今再吃,已是當作嘗新;咸菜茨姑湯,也是極為懷念的。下雪天里,家人會腌咸菜加上茨姑片做湯。每每說道,想念家鄉的雪,便是想念家鄉的咸菜茨姑湯!
汪老在回憶中說道,有次去沈從文老先生家吃飯,師母張兆和做了咸菜茨姑湯,味道一絕。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美味……
慢慢變老,老來卻時常記得年輕時的光景,讀來鼻酸,卻更多了一份感動。
該書最后一篇,汪老講到自己日漸衰老的種種細節。然而即便在無可遏制地衰老,他的語氣中依舊滿是泰然風氣,甚至不乏玩笑的味道。看著這樣一個寫盡了純美的老者,在模糊陳舊的夕陽中,展容微笑自守坦泰,并以一種和藹溫煦的語氣向你緩緩說道:我在老去。
老來仍可自開懷,笑說:“舍伍德 安德生的《小城畸人》記一老作家,‘他的軀體是老了,不再有多大用處了,但他身體內有某種東西確實全然年輕的。’我希望我能像這位老作家,童心常綠。”
汪老做到了。他的淡泊,平和,以及對生活的熱愛和赤誠,在這紛繁的人世間閃閃發光。
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最后,就以之前看過的一位讀者寫的書評中的一句結尾吧:“無論是昆明的一些耐人尋味的吃食,還是汪曾祺,都已永逝。然而還是這本書,以古老的漢語言,把汪老與他歷經的所有地方,品過的各類飲食,以及某些耐人尋味的過往年代,一一陳列在讀者眼前,讓我們在這個精神匱乏的時代,有味可尋。”
語錄集
年年歲歲一床書,弄筆晴窗且自娛。更有一般堪笑處,六平方米作郇廚。
總之,一個人的口味要寬一點、雜一點,“南甜北咸東辣西酸”,都去嘗嘗。對食物如此,對文化也應該這樣。
我希望年輕人多積累一點生活知識。古人說詩的作用: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還可以多識于草木蟲魚之名。這最后一點似乎和前面幾點不能相提并論,其實這是很重要的。草木蟲魚,多是與人的生活密切相關。對于草木蟲魚有興趣,說明對人也有廣泛的興趣。
他的盥洗用具就放在這家茶館里。一起來就到茶館里去洗臉刷牙,然后坐下來,泡一碗茶,吃兩個燒餅,看書。一直到中午,起身出去吃午飯。吃了飯,又是一碗茶,直到吃晚飯。晚飯后,又是一碗,直到街上燈火闌珊,才挾著一本很厚的書回宿舍睡覺。
我不愛逛商店,愛逛菜市。看看那些碧綠生青、新鮮水靈的瓜菜,令人感到生之喜悅。……做菜的人一般吃菜很少。我的菜端上來之后,我只是每樣嘗兩筷,然后就坐著抽煙、喝茶、喝酒。從這點說起來,愿意做菜給別人吃的人是比較不自私的。
我勸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嘗嘗,不管是古代的還是異地的食物,比如葵和薤,都吃一點。一個一年到頭吃大白菜的人是沒有口福的。許多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的蔬菜,比如菠菜和萵筍,其實原來都是外國菜。西紅柿、洋蔥,幾十年前中國還沒有,很多人吃不慣,現在不是也都很愛吃了么?很多東西,乍一吃,吃不慣,吃吃,就吃出味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