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女士辛苦地爬上了百貨大樓的樓頂,推開門,左右張望了一下,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人,這正是她所希望的。
因為她想要跳樓自殺。
她之所以跑到離家十多公里的百貨大樓樓頂跳下,而不是在家里,是因為她不想要死在家里附近讓女兒對那間房子有陰影,然后以后都不回去了。
那間房子雖然簡陋狹小,但卻是她唯一認定的家,而她希望女兒能多回家,那里有她們美好的回憶。
她那濫賭酗酒的老公九年前就死了,是戰死的,不過不是戰死沙場,而是死在別的女人的紗帳上。但她從來沒有恨過他,因為如果沒有他,她可能永遠都只是在骯臟小巷里撿東西吃的流浪女,更不會有現在那長得漂亮事業又有成的大閨女。
沈女士開始向前走,只要走十多米,她就能跳下去,就能解脫了,也不用拖累自己心愛的女兒了。
今天正好是母親節,其實她一個星期前拿到身體檢驗報告之后,就想要自殺了,之所以等到今天,只是在等女兒的電話,但到現在,女兒的電話還沒打過來。
每年的母親節,在大城市上班的女兒都會給她打電話,雖然只是聊幾分鐘,但那卻能讓她樂呵好幾天,上街買菜就向街坊鄰居炫耀,自己的女兒有本事,考到好大學,畢業后就在大公司工作,還非常孝順。
為什么沈女士不打電話過去?因為她以前打過很多次,但女兒接的時候都在忙工作,沒有空聽她絮絮叨叨地說“多穿點衣服。”“不要熬夜。”諸如此類的話。
所以她才會等,但她已經等不下去了,這兩天她愈發思念女兒,并開始產生放棄自殺的念頭。
她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會放棄,所以今天她必須行動了。
沈女士終于走到陽臺盡頭,往下一望,高樓的空懸感讓她頭皮發麻,兩腿發軟后馬上縮回頭,雖然只有八樓高,但還是很讓她恐懼。
樓下有零零散散的人走過,天空烏云密布,遠處偶爾有悶雷響起。
沈女士已經下定決心,不要讓自己這副病殘之軀拖累到女兒,了結生命勢在必行。
她安詳地閉上眼睛,死亡對于她來說就是一種解脫,是最好的結果。
雖然她恐高,但她更害怕活下去的后果,女兒的大好前程會被她毀掉,沒有男人愿意娶她女兒,因為她的女兒將會帶著一個累贅,承擔巨額的醫療費,接下來注定一輩子不幸福。
為了女兒的幸福,她愿意作出犧牲。
沈女士想過很多種死法,最終選定了跳樓,是因為跳樓的生還幾率很低,還不用很痛苦。
雙腳騰空,沈女士無聲無息地跳了下去,她一直覺得電視上那些跳樓的橋段很假,真正要自殺的人,怎么可能會站在樓頂上等人聚集,等警察來勸告?
剛跳下去,她口袋里的手機鈴聲就響了,這時她懊悔至極,應該再等等的,那樣就能聽這個電話了。
她真的很想聽這個電話,但此時這種境地,卻讓她無能為力。但她覺得不拼一拼,這輩子就有了很大的遺憾,所以她趕緊伸手去摸索,呼嘯的風刮得她臉疼,也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想要把手機掏出來。
當她在褲袋里抓住手機的時候,被風壓得猙獰的臉笑得異常詭譎,她竭盡全力把手機拿出來,拿到眼前,這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在高速墜落的情況下,她還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做如此細微的行為,也許這是她這輩子做過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了。
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寫著:“逆風快遞。”
沈女士卻看不清字,風刮得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讓她淚眼模糊。
她接通電話,用盡剩下的力氣,盡量保持溫柔地說:“小素,媽媽愛你。”
輕輕的一句話,卻聲嘶力竭。
打電話過來的快遞員聽完一臉懵逼,站在原地愣愣出神,還沒來得急回復,手機便從沈女士的手中滑落,只剩下呼嘯的寂寥風聲,像有人在哭訴。
遠方一道驚雷轟然砸下,照亮了天跡,照亮了沈女士的臉龐。
沈女士再次閉上了眼睛,緊繃著的臉慢慢散開,就像冬天最后一朵雪白的茉莉花,逐瓣凋謝,散入塵土。
2.
而此時的我正坐著高鐵,在回家的路上,期待母親見到我時的欣喜若狂,期待母親與我緊緊抱在一起難以忘懷的溫暖。
這兩個月我全身心投入工作,每天做項目熬到兩點半,早上六點起床,吃飯不是方便面就是快餐,就是為了把工作做好,母親節能回家兩天陪媽媽。
我在大城市其實活得很糟糕,每天三餐不繼,還要面對老板的指責,同事們的勾心斗角。
但為了每個月都能打錢回家,讓媽媽能夠過上好日子,我覺得這些苦都算不了什么。
我最怕的是和媽媽打電話,因為每次和她打電話,我都得假裝過得很好,小心翼翼地和她交流,每句話都要經過精心構思才能說出來。
跟最愛的人演戲確實很累人。
不過今天我可以回家了,明天早上我會和媽媽一起去菜市場買菜,中午讓媽媽給我做我最喜歡的麻婆豆腐、椒鹽蝦、可樂雞翅,晚上和媽媽膩在一起看電視,想想我的心都暖了。
我打開了微信,發了條朋友圈:“人生當苦無妨,良人當歸即好,媽媽我想你,所以我回來了。也祝天下所有的媽媽,母親節快樂。”
配了一張美圖后,我放下手機,沉浸在回家的美好幻想中。
兩個小時后我在家里接到了醫院的電話,當電話那邊說我媽媽受傷了在住院,我差點站不穩摔倒在地上,然后我強忍著頭暈,馬上打車趕到醫院。
當我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媽媽,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我討厭這么脆弱的自己,兩只手輪流擦著眼淚,可眼淚卻越擦越多。
“你是沈女士的家屬沈素素嗎?”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俊朗醫生問我。
“......”我因為過度傷心,說不出話來。
“你是沈女士的家屬沈素素嗎?”有一副潔白牙齒的醫生問。
“嗯,我是沈素素,我媽媽沒事吧?”我面露著急地說。
“你真的是沈素素?”醫生再問。
我拿出身份證給他看,他看完身份證之后,又問我:“2012年7月28日,你是不是去過大理?”
我有點反應不過來,怎么現在的醫生還要知道這些?
“那年暑假,我確實一個人去大理旅行,醫生,我媽媽沒事吧?”我有點不耐煩地說。
他聽完后,眼睛閃過一抹光芒,愣愣地看著我,就像看著十年前的老朋友。
“醫生,我媽媽沒事吧?我可以過去看看她嗎?”我忍不住大聲喊,周圍的病人與護士都用奇怪的眼光往這邊看。
擁有一張成熟帥氣面孔但問問題卻傻不愣登的醫生終于回過神來:“你媽媽暫時沒事,她挺幸運的,從八樓跳下來,剛好樓下有做活動的大氣墊游樂園,你媽媽掉在上面,就只有七處骨折和一些小擦傷,并沒有生命危險。”
“什么?我媽媽跳樓?”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震驚的消息了,比混蛋老爹突然猝死的消息還讓我震驚,我良久才回過神來。
而當我得知媽媽是得癌癥后才去自殺的,我更為自己的無能而悔恨,我應該更努力賺更多錢的,這樣媽媽就不用擔心拖累我而輕生了。
我想對媽媽說:“媽媽我不怕沒錢,我只怕沒你。”
后來,媽媽的病治好了,雖然花了六十多萬,但我卻很開心,雖然欠下巨額貸款,我卻很幸福。
如今我也收獲到自己的愛情,就是那位傻不愣登的醫生,現在我們兩個正在努力工作還貸款。
“傻不愣登醫生,為啥你明知道我欠人家幾十萬,你還肯娶我?”
“素素菇涼,你記不記得,當年在大理古城,有一個年輕人,他身無分文坐在街角賣旅行照片換路費,你走過去,二話不說就把身上的一半錢拿給他做路費?”
“至那天起,我滿世界尋找你。”
你所有的好,我都會牢記。你所有的不好,我都會忘記。我希望你一直如初遇般光芒萬丈,亦不介意你所有的壞習慣。
陽光城下的你一如既往地脆弱,沒有我你要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