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認識君的時候，正是準備考研的階段，我每天和晨一起早早地起來去圖書館占位子，然后坐下來，卻什么也看不進去，一打開書就是第一頁。我知道我這樣的狀態(tài)考研根本沒希望，但還是每天保持著。
? ? ? ? 那時我是有男朋友的，已經(jīng)談了一年，可我始終找不到被愛的感覺。敏感的我，渴望真正的愛情——和我理想中的男孩談一場彼此相愛的戀愛?？涩F(xiàn)實卻是，我像哄孩子一樣哄著我的男朋友海，而海呢，任性、情緒化，很少考慮我的感受。
? ? ? ? 那時大家都習(xí)慣于每天占同一個位子，時間久了，周圍的人彼此就認識了。每天我和海的位子都是面對面的，晨則坐在與我相隔幾排的前面，而君，就坐在晨的斜對面。君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迂腐的——常常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有點像個老學(xué)究，看起來雖然比較老相，卻是一臉的忠厚老實，讓人感覺踏實可靠。君和我同級，不同系，他不考研，卻每天都去圖書館看書，而且時常會買一份《參考消息》來看。那樣的報紙，在大學(xué)校園里，銷量總是不大的。大學(xué)四年，我常常會在圖書館遇到看《體壇周報》的男生，卻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有人看《參考消息》，我總覺得只有父親那個年紀的人才會對這樣的報紙感興趣。
? ? ? ? 那天下午我覺得特別無聊，因為不是周末，很多學(xué)生都有課，圖書館大大的自習(xí)室里很空。不想學(xué)習(xí)，連小說都不想看，一本書來回翻了兩遍，還不知里面講的什么。我抬起頭看向左前方，晨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四周一個人都沒有，我起身溜溜達達走到晨身邊坐下。晨在假寐，聽到聲音便抬起頭來。我說我很無聊，不想看書，也看不進去，晨說她也一樣。我站起身四處張望，一排排長長的書桌上擺著一摞摞的書，或許是圖書館的暖氣燒得太熱，溫暖的空氣讓自習(xí)室內(nèi)不多的學(xué)生都昏昏欲睡。我收回目光，看到君又在認真翻他的《參考消息》，看著這個奇葩一樣的男生，我忽然很想捉弄捉弄他。
? ? ? ? 我坐下來，對晨說，你對面那個男生又在看《參考消息》了，他是哪個系的？
? ? ? ? 晨是個性格很開朗的女孩，愛說愛笑，和任何人在一起都能聊得來；而我，性格相對陰郁，熟人面前是話癆，陌生人面前一言不發(fā)。晨早就摸清她周邊同學(xué)是哪個系哪個班，我卻連坐我旁邊的女生長什么樣子都不記得。
? ? ? 晨說，他是物理系的，和我們同級。
? ? ? ? 我提議晨借來他的手機，往我的手機上打一個電話，晚上我們逗逗他。和我一樣無聊的晨憑借她無害的笑容和無往不利的能說會道，輕而易舉地騙來了君的手機。
? ? ? ? 當(dāng)晚，我編了一條短信，發(fā)給君，大意是我在圖書館已經(jīng)注意他很久了，覺得他很好之類。聊了一晚，第二天，君在自習(xí)室里就沒那么認真淡定了，時不時地抬起頭來東張西望，我和晨看他傻傻的樣子，憋著笑幾乎憋出了內(nèi)傷。
? ? ? ? 君總是在猜我是誰，有幾次都猜到了是晨，我很糾結(jié)，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訴他。君知道海的存在，我很自私地害怕他知道我是誰之后就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原來不見面的交流真的可以喜歡上一個人，終于有一天，我試探著說了出來，君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消失，于是，我們從發(fā)短信，到通電話，最后在圖書館之外的地方單獨見了面。這一次見面，對我來說其實很是尷尬，我不知該怎樣面對君。君依然穿著那件黑色的皮夾克，像個老學(xué)究一樣，沒有生氣，也沒有責(zé)問，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早該想到是你。君用他四月一般的溫和化解了我的尷尬和不安。
? ? ? ? 那時的君喜歡叫我“臭丫頭”，盡管從沒說過喜歡我，他卻常常用疼愛又無奈地眼神看著我，縱容我的肆無忌憚和無理取鬧。君說，我是精靈古怪的，他總是對我束手無策。精靈古怪？君是唯一一個對我有這樣評價的人。
? ? ? 那段時間，一直到以后的很多年里，君成了我精神世界中最重要的人，開心時、不開心時，我都想告訴他。我想我在精神這個虛幻的世界里是孤獨的，雖然有海這個名義上的男朋友，可是他從來都無法走入我的精神世界。和海在一起，我總是感覺很累，要不斷地遷就他、哄著他；而和君聊天的時候，我卻感覺很放松。君總是對我有求必應(yīng)，即使我是因海而受到傷害，找他哭訴，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我；而我，也習(xí)慣于在需要依靠或安慰的時候第一時間給君打電話，卻從沒想過這樣做帶給他的傷害和痛苦?，F(xiàn)在想來，我是如此痛恨當(dāng)年自己對君的傷害。
? ? ? 研究生考試之前學(xué)校就要放寒假了，我明知考研沒有希望，卻還是繼續(xù)堅持著，美其名曰——善始善終。晨也堅持到了最后，雖然同樣沒有結(jié)果。君不考研，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就可以回家了。君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在圖書館后面的籃球場見面，其間說了許多話，現(xiàn)在我都不記得了，只是記得君用皮夾克緊緊地裹著我，我在他的懷里，感覺好溫暖，這樣的溫暖讓我迷戀。
? ? ? 研究生考試剛結(jié)束，君給我打電話，在我的威逼利誘下承認自己沒有回家，當(dāng)晚我們在肯德基見面，他希望我能在他和海之間做出選擇。明亮的燈光下，君一臉憂傷地看著我，我逃避他的眼神，因為我做不了決定。我是被動慣了的人，習(xí)慣了被選擇，卻從來不敢主動去選擇什么，我害怕主動選擇的痛苦，以及對結(jié)果的承擔(dān)。在君垂下眼簾的時候，我認真地看他的臉，君的睫毛好長啊，讓我忍不住想去摸一摸。這次的見面不歡而散，在我和君的關(guān)系上，我是個十足的混蛋。
? ? ? ? 再次開學(xué)之后，我們就真的站在了大學(xué)的尾巴上，考研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我和晨都名落孫山。晨計劃回家找工作，君的工作是早就確定了的，回老家的高中做物理老師，他問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家，即使找不到工作他也能養(yǎng)活我，而我一心只想去大一些的城市，便就此擠入了招聘會的人山人海之中。
? ? ? ? 在君的同學(xué)眼中，我腳踩兩只船，事實上，也真的就是這樣，只是我自己很排斥這個說法。我徘徊在君和海之間，迷戀著君給我的溫暖和安全感，欲罷不能，可是又因為海沒有放棄我，我不知該如何主動離開。同時我發(fā)現(xiàn)了我和君在很多問題的看法上存在不同，對生活的態(tài)度更有著很大的差異，這同樣讓我猶豫不決。之后的日子里，我和君時常會見面，卻從來都是挑人少的時間和地點，就好像兩個偷情的人一般。曾經(jīng)有一次，我和海走在校園里，君和他的同學(xué)迎面走來，我不知所措，心跳得好快，而君，猶如陌生人一樣徑直走了過去，只是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看到他難過的眼神。我在感激君的寬容的同時，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憎惡，我在心里罵自己，怎么如此優(yōu)柔寡斷，優(yōu)柔寡斷到卑賤的地步。
? ? ? ? 君知道我一直很想去蘇州，四五月份的時候，帶我去了。走在蘇州的街頭，沒有人認識我們，我不用再害怕別人看到，可以在逛街的時候挎著君的胳膊。君說，他特別喜歡我挎他胳膊時的感覺。君幫我拍了許多大頭貼，鏡頭搶得很好。我忘了是從哪里看到的一句話，說，只有真的愛著你的人，才能把你拍得最美。
? ? ? ? 畢業(yè)之前，君和他的老鄉(xiāng)去了一次青島，回學(xué)校的前一天傍晚，他在海邊打來電話，問我想要什么。不知怎的，我的腦海中忽然就浮現(xiàn)出了《將愛情進行到底》中的鏡頭——《等你愛我》的背景音樂之中，楊崢在黃昏或是清晨的深圳海邊，舉著那部黃色的愛立信手機，讓電話另一端的文慧聽海浪的聲音。我對遠在青島的君說我想吃麥當(dāng)勞，還想看張愛玲的書。那個時候?qū)W校所在的城市還沒有麥當(dāng)勞，那個時候我還在對張愛玲著迷。君的回答大煞風(fēng)景——天氣這么熱，麥當(dāng)勞帶回學(xué)校不就壞了嗎？君永遠是這樣現(xiàn)實，就連買個禮物也先問問別人想要什么；而我即使到了現(xiàn)在的而立之年，也依然有些浪漫情懷和文藝小資傾向。第二天晚上，我和剛下火車不久、依然風(fēng)塵仆仆的君在體育館前面見面，他真的給我從青島帶回了一份麥道勞，還有幾本張愛玲的小說。
? ? ? ? 畢業(yè)了，大家各奔東西，兩個月的暑假過后，君和晨都在各自的家鄉(xiāng)做了高中教師，海的大學(xué)生活還有一年，去了學(xué)校的實習(xí)點實習(xí)，而我則選擇離家去省城找工作。初到省城的我找工作屢屢碰壁，海依然只顧自己的感受，每天的通話只是在講自己的成就或喜怒哀樂，很少關(guān)注我，我的溫暖幾乎全部來自君。很多次，我都想結(jié)束和海的關(guān)系，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怎么說出口。猶猶豫豫之中，海結(jié)束了實習(xí)，也來到我所在的城市，我們依然分分合合、摩擦不斷，身邊的朋友都不看好海，我卻始終不知道怎么說分手，和君的聯(lián)系也漸漸減少了一些。難過的時候，我在博客上寫一些感傷的文章，晨回復(fù)說，只要我愿意，可以去找君，君還在等著我。我不知所措，盡管和海在一起的這幾年我已經(jīng)身心俱疲、傷痕累累，卻仍然不愿主動提出分手。
? ? ? ? 大學(xué)畢業(yè)的第二年，初夏的時候，君到我在的城市來看我，小住三天，我請了假，帶著君在這個城市中游蕩。三天時間過得很快，我們都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觸敏感的雷區(qū)，回避會讓彼此不快樂的話題。君回去之后開始相親，見了幾個姑娘，但都沒有下文。這一年，我最終離開了海，卻也沒有去找君，我害怕和君在觀念上的差異會成為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 ? ? ? 又是一年，我謀到了一份穩(wěn)定而體面的工作，暑假的時候，我辭掉了原來的工作，還沒有到新單位報到，晨來找我，玩了幾天之后臨時起意給君打電話，問他要不要也過來，君一口答應(yīng)，第二天便坐上了火車。這一次見面大家都很開心，每天游山玩水、吃喝玩樂，過著豬一般的生活。君和晨坐同一趟列車離開，送他們?nèi)ボ囌镜穆飞暇恢背聊?，沒說幾句話?；疖嚳扉_的時候，我仿佛看到君眼中有亮閃閃的東西。幾年之后晨才告訴我，那天君真的哭了，火車開動后君流著淚對她說，他和我之間沒可能了，他決定要放棄我了。而那時，站在月臺上的我也清楚地意識到，從此以后我和君的軌跡不會再有交集。
? ? ? ? 以后的日子，我和君之間還會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發(fā)信息、通通電話，更多的是從晨那里打聽對方的消息。我等待著我生命中的Mr.Right出現(xiàn)，君則很快走入了婚姻。畢業(yè)第四年的時候，又一次和君見面，吃飯時君居然開起了玩笑，讓我大感意外，在我的記憶中，君一直是那種很古板的人，幾乎沒有開過玩笑。我不禁感嘆——你以前怎么不像現(xiàn)在這樣啊？！君聞言神情黯淡了下來，幽幽地問我當(dāng)年不接受他是不是就因為他太悶了。我不由語塞，想了一會兒才告訴他是因為我們之間的想法有太大的差距。
? ? ? ? 那次見面之后一別又是多年，現(xiàn)在的君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而我也已為人妻、為人母，我們都在為各自的生活忙碌著，聯(lián)系越來越少，晨依然像中間人一樣向我們傳達彼此的近況。君結(jié)婚多年，只有一次在傍晚發(fā)短信說他很想念我，我沒有回復(fù)，因為不知該說些什么，想必是生活遇到了很不開心的事情。這些年來，偶爾生活不如意的時候，我也會想，如果當(dāng)年我選擇了和君在一起，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 ? ? ?2012年的平安夜，“世界末日”剛剛過去，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席間聊到過去的感情，兩個男性朋友說，在對待前任情人上，女人和男人的處理方式區(qū)別是很大的，女人也許會在愛上下一個男朋友之后就把前男友拋在腦后了，而男人則是讓前女友沉在心底，不會忘記，卻也不會輕易拿出來見光。就在那個時候，我又想起了君，不知我于他而言，是否也是被沉在心底的那個人。
? ? ? ?前些天和君通了電話，和以往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通話一樣，我們又對一些問題爭論起來，最后，君說——我在想，如果當(dāng)年你嫁給我，那現(xiàn)在我們肯定也得有矛盾。我又一次噤聲，不知該如何接下一句話。君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已經(jīng)是云淡風(fēng)輕了。十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其實被傷害的一方反而更容易釋懷，因為沒有愧疚，而我雖然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過君，卻心存愧疚了十年，過去的那些事情，想忘也忘不掉。
? ? ? ?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多好，那樣，我就永遠都是君眼中精靈古怪、讓他束手無策的“臭丫頭”。而今，我們各有家庭，即使有時感嘆當(dāng)年的錯過，也只有把它當(dāng)做成長中的陣痛，有些事情，還是封存在心底比較好。
? ? ? 謹以此文，祭奠逝去的曾經(jīng)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