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皓月當(dāng)空，夜色寂靜。
忽然數(shù)十道銀光閃現(xiàn)，一陣飛劍劃過星空，從九天之外沖下凡間，呼嘯著直奔流沙河飛去。
流沙河上，疾風(fēng)暴雨，電閃雷鳴。
在翻滾的巨浪之中，竟然站立一人，任憑風(fēng)吹雨打，巍然不動，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轉(zhuǎn)眼間那劍陣已飛抵水面，突然急轉(zhuǎn)方向，徑直朝河面上那人沖去。
萬劍穿心！慘烈的喊叫聲響徹天際。
為了一盞燈，值嗎？
“卷簾大將？哼！不過是凌霄殿上的警戒罷了。”沙河無奈地嘆氣。
他被分配在了最重要，也最糟糕的位置，玉帝的龍椅背后。
那里雖然與外界只有一簾之隔，確是兩個天地。
玉帝上朝時，將金絲幕簾卷起。下朝后，將卷簾放下。這就是沙河每日要做的全部工作。
這個逼仄的角落里只有他一個人，沒人看得見他，也沒人會跟他說話。而這一班崗，卻要站一千年。
也許千年之后，就連他的存在都會被人遺忘。
白天的時候還好過一點，聽著前朝眾仙與玉帝的商議討論，沙河還能感覺到自己與這個世界是相連的。可是一到了夜晚，冰冷的大殿寂靜無聲，仿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沙河一個人。
無數(shù)個孤寂的夜晚，陪伴沙河的就只有身旁的一盞琉璃小燈。燈內(nèi)晃動的紅色火苗，是沙河心中唯一的溫暖。
有整整兩百年的時間，沙河沒說過一句話。他只能呆呆地望著燈里的小火苗，一遍遍回憶自己的人生。
沙河的家鄉(xiāng)是一片沙漠。
那片炎熱的沙漠像個火爐一樣，蒸發(fā)著地面上的每一滴水分，灼燒著每一個過路的旅人。因此當(dāng)?shù)氐娜藗兘o這個片沙漠起了一個名字，火焰山。
在沙漠的腹地有一片綠洲，地下河流在這里涌上地面，形成一片幽藍的淡水湖泊，過路的商隊都會在此歇腳和補給。
人們相信這片湖水是上天給予的恩賜，于是稱這片湖水為天水湖。幾百年后，原本圍繞綠洲興起的小鎮(zhèn)慢慢發(fā)展成為一個城邦國，國王將這座城市命名為天水城。
沙河的家就在天水湖邊。
他出生在一個平凡卻幸福的家庭里，父母兄弟都很疼愛他，所以小沙河的童年記憶大多與歡樂有關(guān)。
小沙河最喜歡游泳，只要一下了水，他就覺得自己像條魚兒一樣暢快自在。但在天水城是禁止下湖沐浴的，所以小沙河每次都是趁著夜深人靜時，才和小伙伴們偷偷下水。
小沙河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叫小光，二人總是形影不離，一起偷偷游泳，一起挨罰被罵，然后又一起哈哈大笑。
一天夜晚，一群小孩子又偷偷跑去游泳，嚷嚷著要來個比賽較量一番。但在一場比賽中，小光的腿卻突然抽筋了，在水里慌亂地掙扎，驚恐地大叫著呼救：“沙河！沙河！救我！”
小沙河二話沒說就跳進了水里……
可是當(dāng)同伴們把小光拉到岸上之后，沙河自己卻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慢慢沉入水底。
這一切都被菩薩看在了眼里，于是把小沙河帶回了天庭。
長大后的沙河因為聰明安靜，被安排在凌霄殿當(dāng)護衛(wèi)，負責(zé)玉皇大帝的安全。
無數(shù)次的回首往事，讓原本清晰的記憶開始變得漸漸模糊，連沙河自己也有些恍惚，混淆了現(xiàn)實與幻想的邊界。
看著眼前的燈火，沙河輕輕地說出了兩個字：“小光。”
琉璃盞內(nèi)的燈火突然歡快的跳了兩下，接著由紅色變?yōu)樗{色，又由藍色變?yōu)榻鹕螤钜矎幕鹈绲臉幼樱兂梢粋€小孩的模樣。雖然只有拇指大小，但卻頭手腿腳，眼口耳鼻樣樣俱全。
不一會這燈芯靈童緩緩睜開雙眼，撲扇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笑嘻嘻地問沙河：“你是在叫我嗎？”
難道是眼花了？沙河揉了揉眼睛，想確定剛剛的這一切是不是幻覺。他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又仔細看了一眼琉璃燈，小燈靈依舊笑嘻嘻地看著他，還不停地對著沙河招手。
“喂！你看不見我嗎？”小燈靈再次開口說道。
“你……你怎么會說話？”沙河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你叫我的名字，所以我才回答你的呀！”小燈靈嘟著嘴，帶著些許抱怨地說。
“我叫了你的名字？小光……你叫小光？”沙河驚訝地問。
小燈靈高興的點點頭說：“對呀，我就叫小光。”
小光是琉璃盞內(nèi)的燈芯，因常年沁染仙氣，靈性自現(xiàn)，變成了燈靈。
小光十分可愛，總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他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央求著沙河給他講講這個世界的樣子，于是沙河就給他講天上的神仙，凡間的人類，地獄的妖怪。
當(dāng)講妖怪的時候，沙河故意表情猙獰，動作夸張，然后用最恐怖的聲音來描繪。看著小光嚇的半死的樣子，沙河忍不住笑個不停。而小光最喜歡聽沙河講人間的故事，火焰山的酷熱，天水湖的清涼，帶著濕氣的晚風(fēng)，還有無憂無慮的童年。
“好想去你的故鄉(xiāng)看看，那里一定很美。”小光憧憬著說。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帶你去。”
“太好了！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哦！”
當(dāng)夜晚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小光突然很認真地對沙河說：“沙河，能有你陪著我，真好。”
沙河愣了一下，默默的看著小光，沒有說話。
太陽升起，燈火熄滅，沙河小心地擦拭著琉璃盞，輕聲說：“我也是。”
從此，沙河有了朋友。
而千年的時光，也因為有了小光的陪伴，變得不再那么漫長。
終于，換崗的日子快到了。
沙河在心中暗自盤算著，到時候向王母娘娘討個賞，把這盞琉璃寶燈要回去，這樣就能繼續(xù)和小光待在一起了。
但不知為何，小光最近似乎有些虛弱，也沒以前愛笑了，好似病了一樣。沙河問他，他卻總是不說。
在換崗前的最后一夜，沙河興奮把他的計劃告訴小光，說要帶著小光去看外面的世界，一起去九天看繁星，去銀河看鵲橋，去火焰山看湖水……
小光不說話，只是微笑著聽沙河講。他聽的很認真，似乎是要把沙河的聲音牢牢記在心里。
黎明時分，小光突然打斷了沙河：“沙河，我的時間……快到了。”
“時間？什么時間？”一種不安突然涌上沙河心頭。
小光艱難地保持著笑容，緩緩地跟沙河講：“笨蛋，我只是根燈芯啊，總有燒盡的時候。雖然這一千年我只認識了你一個人，但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
沙河驚的不知該說什么，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不知所措。
“當(dāng)陽光照進這絲簾的時候，我就該燃盡了，那時你也可以離開這里了。會有其他的朋友陪著你，你不會再孤單了，一想到這，我就沒那么害怕了。沙河，謝謝你，雖然我的一生很短，但是能有你陪伴……我很幸福。”說完，一滴眼淚劃過小光的臉龐，小光由一個靈童的模樣，慢慢變回火苗的形狀，顏色也暗淡下來，好像隨時會熄滅一樣。
沙河無法接受這樣的結(jié)局，他呼喊著小光的名字，想要把它從沉睡中叫醒。
“小光！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天水城嗎？”
自從沙河來到天庭之后，他并沒有交到一個真正的朋友。每個人都很忙碌，更沒有人在意你的想法。縱使仙界紛紛擾擾，沙河永遠都只是個安靜的旁觀者，無法融入進這個無情的世界里。
小光是他唯一的朋友，讓他在這冰冷的天堂里感受到了溫暖。
但是這一切馬上就要終結(jié)。
天空開始發(fā)亮，第一縷陽光已經(jīng)照在了卷簾上。
“我不會讓你死的！”
不甘心的沙河想打開琉璃盞取出燈芯，卻發(fā)現(xiàn)此燈有王母內(nèi)庭的法力封印，以他的等級沒有權(quán)利開啟。
憤怒的沙河把心一橫，抓起寶燈狠狠地摔在地上。琉璃燈罩摔成碎片，四濺的燈油在周圍燒起一片火焰。沙河握住最后的一丁點燈芯，運功將自己的生命注入其中。
任憑火焰燒傷雙手，任憑烈火漫延了寶殿，都不重要！此時的沙河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把小光救活！
看到小光有了微弱的生命跡象，沙河趕緊帶著它沖出靈霄殿，直奔宮北大門。沙河清楚，小光沒有完成它的使命，留在天庭依然是死路一條，只有逃出天庭才能活命。
沙河冒死闖過城門的阻攔，沖到了北門外。此時的小光已經(jīng)吸收了沙河一半的生命力，有了魂魄，可以投胎轉(zhuǎn)世了。
趕在衛(wèi)兵抓住沙河之前，沙河用盡最后的力氣，將小光推入凡間。看著消失的光跡，沙河在心中默默道別：“小光，去投胎做人吧，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有血有肉地活一回！”
隨后趕來的衛(wèi)兵將沙河擒住，重重的一棒砸在沙河頭上。
因為打碎了王母的琉璃盞，沙河被罰庭杖八百。
因為火燒了玉帝的靈霄殿，沙河被打落凡間，并罰飛劍穿身之刑，每七日一次！
所有人都以為，沙河是失手打碎了琉璃盞，點燃了靈霄殿，想畏罪潛逃。
沒人知道小光的存在，除了沙河。
粉身碎骨之苦，萬劍穿心之痛時刻折磨著沙河。
無論沙河躲到何處，天劍飛陣都會如期而至，每一次都讓他生不如死！
在一次劍刑之后，沙河爬到一條河邊，費力地清洗傷口。看著寬廣平靜的水面，沙河想起了家鄉(xiāng)，想起了家門前的那片蔚藍湖水。
“反正也不能回家了，就留在這吧。”
這條河從此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流沙河。
六十年過去了，曾經(jīng)平靜的流沙河現(xiàn)在變得波濤洶涌，巨浪滔天，似乎是有無盡的憤怒在水中翻滾。
常年累月的殘酷折磨讓沙河喪失了人性，他會抓住每一個企圖渡河的旅人，吃掉他們的腦子。甚至就連漂浮在河面的一片羽毛，都會被他瘋狂地卷入河底。
瘋癲成魔的沙河每日只會不停地念叨三個字。
“值得嗎？”
曾經(jīng)聰穎安靜的少年，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怪物！
終于有一天，菩薩懇求玉帝，免除了沙河的飛劍之刑。他來到沙河的面前，輕撫著沙河的頭頂，恢復(fù)了他的心智。
清醒之后的沙河跪在地上問：“菩薩為何要救我，像我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我知道一個人，他將會遠赴西天求取真經(jīng)，得知這個世界的真相。如果你愿意與他同行，我相信在這趟旅途之中，你會找到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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