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9”是一組電話碼號的末尾，前面的數字當然也倒背如流：138****9799。

號碼的主人叫“妍”，是我一個好朋友、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

（1）

妍和我是高中同學。

三年中，我學習不好的時候坐在第七排，她坐第三排；我學習好的時候坐在第一排，她還坐第三排。

那些日子，我們并沒有太多的交集。

僅有的記憶里，妍總是很安靜，喜歡去埋頭學習，雖然成績并不怎么樣；喜歡去寫寫畫畫，有人就曾向我展示過妍畫在他T恤衫上的流川楓，很是傳神。

可能是發覺單靠文化成績，上個好大學已然困難，所以妍高考時選擇了藝考。

不曾想，憑借繪畫方面的天賦，妍是班中唯一一個順利考上本一的人。

現在想起，妍報考的那所學校，自己填志愿的時候也曾考慮過，但種種原因最后并沒有選。

如果我們能在同一所大學，后來的故事一定會更多、妍的陰影也一定會更大。

但，說“如果”的，都已經代表著不可能。

（2）

妍被我起過小名，好聽又親切，叫：“大臉妹”。

由來嗎~

那是高考結束后，壓抑了三年的青春終于得到釋放，那個暑假我們除了玩就是玩。

一次聚餐結束后，幾個人相約去吃冷飲，恰好妍坐在我的對面，恰好我隨手就拍了她一張相片，一張讓她郁悶至今的相片。

在我看來，那張相片拍的很好：

完美地記錄了那個夏日的午后、記錄了那個沒有粉飾的年代、記錄了一張滿屏幕的大臉。

妍是極度慢熱型，這個小名一開始我只能是藏在心里。

上大學后，有時寒暑假回家會在沈陽轉車，那會我總是和另一個要好的同學聯系，然后這位每次都喜歡拉上同在沈陽的妍一起。

記得，那會妍總是喜歡在旁邊看著我倆，傻呵呵地陪笑。

但慢熱并不代表不熱。

大學時候我業余愛好不多，網絡游戲等等始終沒勾起我的興趣，所以每每遇到孤獨的夜晚，就喜歡打電話給高中時的好友，妍當然也在其列。

“9799”就是那時候爛熟于心。

隨著電話的頻率由一個月縮減到一周，妍終于被我“焐熱”了，這個小名也光明正大地成為電話接通后的第一句問候語：

“大臉妹，最近咋樣？”

……

不知因為什么，只要給妍打電話，總是會很自然地懟她：

“最近換發型啦？說心里話，變化挺大，但很好看；不過你說你這張臉，有棱有角面積還大，真難為理發師了，還得變著法地想怎么用頭發把你的大臉多蓋住一點。”

“你設計的這個雕塑真不錯，要是做成了肯定特棒；不過你看雕塑的可塑性多強，覺得哪突兀了，刮下點泥巴就行，可你說你這張大臉，想重新定義下都不行，愁人。”

?“最佩服你高考那會，自學了幾天的畫畫，藝考成績居然比別人學好多年的都高，厲害厲害；不過也得虧你有別人做不到的特長，要不你說你學習不行、臉盤還大，如果上不了大學，想找個人嫁都費勁。”

“一米六三夠用了，比不過你的又不是沒有；不過你要真不滿意也可以試試高跟鞋，前提是要掌握好重心，因為臉大會帶動身體前傾，高跟鞋穿不好容易摔跤卡臉。”

“什么？有人送你了一套禮物！可以呀，我就和你說該來的總會來；不過你一定得好好把握，臉大這一條就夠拖后腿的，可別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滾，

滾滾，

滾滾滾……

就這么地，有了日后“相愛相殺”很多年的故事。

（3）

還記得有一年寒假，凌晨四點多抵達沈陽，到妍學校時還沒六點，天都是黑的。

“我到你學校門口了啊。”

“這么早？不是說上午才到嗎？”

“客車師傅開得稍微著急了些。”

“你先等會，我馬上就下去。”

本以為妍會打扮打扮，就想先溜進教學樓里暖和暖和，可才剛站住腳，一回頭，妍已經跑了過來。

那一幕，一直還是記憶猶新：

妍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絨服，戴著一個滑雪帽，使勁地遮住她沒洗的頭和臉，見面第一句話是：“走，吃早飯去。”

看著被她呼出的空氣，很快都凝結成了冰碴，心里流淌出一絲絲的感動。

怎么沒有怪太早而懟我呢？

那樣的話，我心里應該還會好過些。

在一家小店里，我們吃了春餅，味道十分不錯。然后，妍就帶著我逛街、去別的學校找同學串門……

可由于我這個人“土”，在沈陽這座大城市里真的不習慣，回來的路上，坐在公交車里臉是紅一陣白一陣，還一個勁地冒虛汗。

妍立馬就明白了情況，急忙拉我下車。

“哇！”

我蹲在路旁這一頓吐。

“完不完蛋？坐公交車還暈車。”

“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富貴命，公交車晃來晃去的，受不了。”

“那不早說，走，咱們打車。”

換了出租車，果然很快就到了妍學校，一下車。

“哇！”

“你是不是在逗我，不都給你打車了嗎，咋還吐呢？”

“太糗了，我真是干啥啥不行，對不起你，春餅都倒出來了。”

“你這個笑話可是夠我笑一年了。不過聽你的意思，你是吃啥啥沒夠唄。”說著，一張紙巾遞了過來，“那再吃點去？”

“也不是不可以。”

看著我一邊擦嘴、一邊露出無賴的笑。

那一刻，妍肯定特別后悔認識我。

當然，她還是帶我去食堂小灶吃了份全是肉的蓋飯。

那個香味，

時至今日都可以回味。

（4）

其實，我們也不是沒有和平共處的時候。

大學有那么一個月，每天都會給妍發一條短信。

內容是這些年經歷過所有難過的事，很多從來不曾和別人提及的心里話。

那樣卸下所有偽裝的感覺，后來再也沒能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感謝這個能耐心看完所有短信的人。

那個月后，

每每我嬉皮笑臉、人模人樣地刺激妍，她總是嘴上說很氣，但都會一直陪著我。

陪著，聽我講到最后。

我想，妍應該也一直在珍惜。

珍惜著，我這份毫無保留的友情。

大學是每個人青春中最重要的痕跡，這份經歷，不經意就會影響我們的一生。

很幸運，那時候我遇到了妍。

（5）

畢業參加工作后，我們的聯絡一直也沒有中斷。

“大臉，生日快樂。”

“謝謝謝謝。哎呀，對不起，我這個人心大，忘了你生日了。”

“沒事沒事，你臉還大呢，我不生氣。”

“滾。”

……

“大臉，我從沈陽走了啊。”

“你來了？那咋不告訴我呢，辦的叫什么事，像你在這沒朋友似的。”

“事出有因，怕麻煩。”

“和我用怕嗎？都麻煩多少年了。”

“別這么說，我會不好意思的。”

“滾吧，下次來不說你試試。”

……

?“大臉，該結婚了，我孩子可都挺大了。”

“沒遇到合適的呢。”

“不能再等了，你已經是大齡剩女了，以后更難。”

“這么多年都過來了，現在讓我瞎找一個，不甘心。”

“你是不是就是想找一個長的過得去、比你細心、能替你張嘍事、能讓你依靠的人。”

“對啊，我這點要求過分嗎？”

“對別人不過分，但對你是有點過分。”

“什么意思？”

“你太老了唄。”

“滾。”

“不僅老，而且臉盤子還大，你想要的這種人去找個年輕漂亮小姑娘多好。”

“滾滾。”

“你說你當年要是主動投奔我，那現在不就不會鬧心了嗎？”

“滾滾滾。”

“真是不懂得珍惜。”

“要點臉吧，你胖的都快出欄了，我珍惜你屠宰完了拿去賣錢花嗎？！”

“喂，你這個人咋總不好好嘮嗑呢？”

“誰先開始的？快點滾開吧。”

……

眼看著身邊的好友紛紛娶妻、嫁人、生子，逐漸能拿出電話、不假思索地去撥通的號碼越來越少，但“9799”卻還在其列。

其實，真不想你仍在其列。

（6）

前些日子又到沈陽辦事，臨行前，給妍發了微信：

“這次我可真去沈陽了。”

“幾點到？”

“十二點多吧。”

“好，我在鄉下的廠子里，一會坐車回市里，得三個小時，你到了先辦事，然后我去找你。”

咳！

這么多年了，還是隨叫隨到。

忙活完，約好見面地點，沒等一會就遠遠看到一張熟悉的“大臉”走來。

嗯，是妍沒錯。

距離最近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七年，雖然錯過了時間，但好在沒錯過情誼，一個對視加微笑，就回到了我們十八九歲的樣子。

找了地方坐下來，妍還是坐在我對面，這次是懇求她拍一張相片，拍一張和當年一個角度和神態的相片。

咔嚓。

完美地記錄了這個冬日的午后、記錄了這個需要化妝品修飾的年代、記錄了一張滿屏幕的大臉。

妍還是那個老樣子，但時間依舊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留下了一絲歲月的痕跡。

那些天，恐怕是我幾年來最放松的時候。

四個老同學坐在一起，說起青春的囧事我們哈哈大笑、聊起當下的生活我們干杯干杯。

那天，著名的沈陽“老雪”我們幾個喝了一箱、24瓶，打破了大家曾經對“悶倒驢”的恐懼。

酒這個東西不好喝，但卻區分和誰去喝。

中間妍在傾聽中哭了。

其實我只是說了一些往事，說了一些已經不覺得難過的事，但卻感同身受地戳到了她的淚點。

可能是因為，我們真是兩個相似的人：

我們慢熱，不喜歡去和陌生人交往，所以認準的人就不會輕易放棄。

我們真誠，不喜歡戴著虛偽的面具，所以更喜歡安安靜靜地去感受。

我們敏感，不喜歡受到別人的指點，所以會用大大咧咧來加以掩飾。

我們孤獨，不喜歡無人可依的感覺，但現實怎么會總是那么地寂寞。

……

那天，我們幾個看了電影《無名之輩》。

妍因為怕我嘲笑她哭，沒敢坐在我旁邊。

話說，我倒真希望她能坐在我旁邊，讓我好好“嘲笑”一下：

我們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小人物，可有一天我們迷失了、走丟了，總會有人急切地去尋找，家人、某個朋友和……

嗯？

和……

哎呀。

原來，

我們都是無名之輩。

每天在一個偌大的城市里游弋。

這個城市大到處處都是舞臺、大到處處都有人在，但我們知道，能稍微讓自己感覺放松和溫暖的地方，就只是晚上睡覺時的那間屋子里的那張床。

會有些人，在他的閑談中將你我一帶而過；更有些人，好像你我只是他們生活中的一個過客、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過客。

我們都是無名之輩。

就是想過那些很簡單的生活。

會喜歡去逛街，在某個新奇的小店里買點小玩意，在某個路過的飯館里打個小牙祭。

會在街角某個角落，盯著熙攘的人群和來往的車輛發呆，期盼從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中找到一個人，一個可能、可以認識的人。

縱然喜歡平淡，但小小的自己總有最在乎的一個東西，一個被我們珍藏起來任何人都觸不可及的東西。

它看起來并不是很重要，甚至我們也可以輕描淡寫地去講述。

但是，別人不能碰，任何人都不行。

除此之外，

我們就是無名之輩。

生活確不容易，

那么，

珍惜所有就好。

……

那天，陪妍去解決公寓的水電暖問題。

公寓漏水、電線短路！

聽起來很是嚴重，公寓管理處都在驚恐地推脫。

但透過描述，還是感受到一絲的懷疑，進屋一看。

原來，通風管道滴下的冷凝水浸濕了一卷衛生紙，這就是她眼中的大面積漏水。

原來，有一種“短路停電”叫做過載保護，也就是常說的——跳閘……

取暖費，必須刷卡！

經過半小時的尋找，繳費點的工作人員卻強烈推薦我們微信自助。

掃掃窗口玻璃上的公眾號二維碼。

原來，微信錢包中的生活繳費并沒有入口，但公眾號中確已實現了自助繳費。

原來，妍關注過這個公眾號，而且去年的費用就是這么繳的……

“你，咋心這么粗呢？”我生氣地撥拉了下她的腦袋瓜子。

“嘿嘿。”

這次，沒有再借機懟她，而妍也沒有說“滾”。

在那一刻，心里有些難過。

因為我感受到的，是一種孤獨。

每個夜晚，若換作是我，恐怕都會在緩緩爬升的電梯中嗅到威脅和恐懼的氣息。

更何況，一個女孩。

一個人，

一間公寓，

一間把沙發當作床的公寓。

“有機會，換個住宅小區吧，這里不適合你這個單身大齡女青年住。”

“滾。”

其實，并不想這么快就滾了。

因為這一句話，是真心的。

（7）

妍和我都是雙魚座。

從前，她總是拿星座解說里的詞匯來形容我，多愁善感、想象豐富、自欺欺人、雨露均沾等等。

別說，的確有點意思。

但無論其他，雙魚座的我們都有一個善良的心，不管遭遇了什么，總會懷著積極向上的熱情來對待。

這點，足以讓彼此成為相互信賴的朋友。

感恩、珍惜、怕失去，

讓我懂得為什么妍無論多忙都會堅持回家照顧長輩、陪伴家人，因為那份親情值得付出；

寬容、饒恕、太念舊，

讓我明白為什么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仍愿意念著一份情誼去原諒，因為她總是太善良。

行走在冬夜的冷風中，飄散的踩碎的都是夢；

停留在冬夜的寒風中，我不是也不想裝脆弱；

我沒說不代表我不會痛。

幾句歌詞和旋律，總會在耳邊回蕩。

我們生來孤獨。

顛沛流離的生命里，沒有人會自始至終地陪伴我們一生。

我們很怕始終都是一個人，

但真的一直就只是一個人。

每個階段，如果能有一個人來守護，有那么一點點的依賴，就是最最值得歡喜的事。

縱然太少太少，但要心存希望。

先守護好自己的心，

依賴，

會有的。

至少的至少，

你還有你、我還有我。

“9799”。

這幾個數字早已成為心中的一個代名詞。

除了家人的號碼，只有這組數字不曾忘記過。

有人說不換號的人是念舊的人。

的確，能容忍我這么多年刺激的人，一定十分念舊。

所以我始終、也一直在感激。

如果說妍你換號了，請告訴我。

我會重新背。

放心吧！

大臉，

我說能記住。

就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