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發表于2017年5期《五月風》雜志(內蒙古工人雜志社)、
2017年54期《扎魯特文學》雜志】
昨夜突然在睡夢中驚醒,夢見外婆來我家了。夜深人靜更加深了我對外婆的思念,不知不覺外婆已經離開我們二十年了。
我的外婆是個典型的東北小腳老太太,性格開朗大方,火爆脾氣愛教訓人,尤其愛沖我外公喊:“怎么回事?你又做錯了!”外公性情溫順,從來都讓著她。自從外婆患上肺病后身體日漸衰弱,外公更加倍疼愛外婆。
外婆的肺病跟她常年抽煙有很大關系。我一生只見過外婆兩次,第一次見到外婆時,她正坐在炕上梳頭,身邊放著一桿長長的煙袋像一根魚竿似的從炕上伸到炕下,梳完頭外婆拿起煙桿上的一個小布包,把煙袋鍋伸進布包里似乎裝了點東西,退出來一看是一些煙草,外婆用拇指輕輕壓了壓,然后劃著一根火柴點燃煙草,她在煙嘴處猛吸幾口迅速吐出,只見煙袋鍋里隱約閃出火星,外婆嘴里緩緩吐出青煙來,這一天的煙就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晚上睡覺才停。
外婆雖沒上過學,但生得一雙巧手,人又聰明。從小喜歡彈琴、畫畫、刺繡,樣樣做得好,同村的姑娘沒有比得上的。后來她把自己的特長一點不剩地傳給兩個女兒。大女兒愛刺繡,家里的床罩、枕巾、門簾都被她繡上了牡丹、梅花、鴛鴦等美麗的圖案,她的刺繡作品還被當地民俗機構收藏。二女兒則鐘愛那把圓圓肚子、長長柄的木琴,彈奏出來的聲音低回婉轉,宛如喃喃細語、淺吟低唱,后來我才知道那叫“秦琴”,是種很古老的樂器。
外婆家后院里有一棵海棠樹,我暑假來時正是海棠果成熟的時節,外婆去后院摘了一盆洗好給我吃,我不認識這種果子不敢吃,外婆拉著我的手唱起來:“海棠樹下海棠果,娃娃吃了笑呵呵。”逗得我開心地拍手叫好,賴著外婆再唱。
媽媽總說我不懂事,老纏著外婆要這要那,說外婆的小腳走路不方便,我這才注意到外婆的腳好小啊,比我這個六歲孩子的腳還小。她的鞋更是精致可愛,尖尖的頭,黑色的鞋面上繡著一只喜鵲站在一株開滿梅花的樹枝上,好像隨時都能飛出來似的。調皮的我真想拿過來玩,被媽媽狠狠打了手:“不許動外婆的鞋!”我委屈地偷偷流淚,媽媽過來摟著我說:“外婆是從舊時代過來的人,那時的女孩子受封建思想壓迫,被迫裹起小腳,外人看來精巧可愛的小腳,其實早就成了一雙殘疾的、不健康的腳,里面的心酸只有外婆自己知道。”了解到小腳的背景后,我更加心疼外婆了。一個原本健健康康的人被活生生戕害成了殘疾,還要跟男人一樣挑起養兒育女的生活重擔。外婆就這樣踩著一雙小腳帶著一大家子從舊時代走進了新生活。
第二次見到外婆的時候,她的肺病已經相當厲害了,除了吃藥幾乎無法進食,那桿長長的煙槍也束之高閣。醫生說她的時間不多了,在家里跟家人們多呆些時間吧。看著外婆瘦小枯干的身體在一陣陣劇烈的咳嗽中不停地顫抖,我甚至擔心她的骨頭會散了。那雙曾經靈巧的雙手變得僵硬干癟,原本紅潤的面龐也失去了往日的顏色。外婆伸手拉住我說:“孩子啊,還記得外婆唱的海棠歌嗎?給外婆唱一唱吧。”我點點頭,忍住眼淚用哽咽的聲音唱起來:“海棠樹下海棠果,娃娃吃了笑呵呵。”在我的歌聲中,外婆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年復一年海棠花開,依舊“嫣然一笑竹籬間”,故人西去,空留回憶在心間。外婆雖早早地離開我們,但她留給我的美好回憶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