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妲己,我也是女媧。世人知道的都只是眼中的皮毛,那深入骨髓的精華只有當事人知曉。
洪荒初造,我與伏羲共筑人間。那時候,天地三界神魔也很少,畢竟盤古開天辟地才沒多久,這三界中的靈氣十分稀有。伏羲和我把造人當作小夫妻相處的樂趣,人間也一天天熱鬧起來。我們覺得人數足夠多了,又造起了禽畜魚獸,不過模樣可比天上的金麒麟丑多了,可伏羲卻堅持說“簡直神似”。
人間被我們經營得極好,我們打定了主意留在人間。然而天地初開,一切都那么不穩定,第一代人還沒有老去,天就漏了大窟窿,天洪傾瀉,將要毀滅我親手鑄造的人間!
我去找了月老,找了祝融,找了剛剛飛仙的太白金星,他們都沒辦法治理天洪。因為水和土兩類元素,只有我和伏羲可以掌控。
那時候的我對情欲還不那么敏感,其實不過是不自知罷了。
我找到伏羲,問他“你希望在這世間看人世輪回嗎?”
“當初不是都說好了么?”他猶疑地看著我。
我笑了,“嗯,只是時間久了想再確認一下,畢竟心意善變”。
他卻鄭重地攬我入懷,“我對你的心意永遠不變”。
我覺得自己剛剛飲了甘露,甜到了心底。
那時候,我已經收集了五彩石和煉石水,注定不能陪他看這人世輪回了。我只是覺得和他相處了這么久,總要有個正式的告別。后來我才知道,我覺得的都是錯的,我只是愛上了他而已。
我在伏羲去慰問人類的時候沖向天洞,托著凝結的補天石、迎著天洪向上飛去。可是,這天洪勢頭甚猛,眼看補天石就要被沖裂。我只好飛上去,用自己的仙體融合了天洞。在我沉睡過去之前,我還是微笑的——伏羲,你愛的人間我替你護住了。
我本來該是從此與天為一體,落一個盤古上仙的結局。可據說我的傻讓太白金星很是看不過去,所以他不能讓我這個被他鄙視的仙就這么痛快地元神俱滅。他收回了我的元神,將我封在珞珈山的靈音洞里,歷經萬年,天上才又有了女媧娘娘。
我雖算是重生,但我記得人間的一切。我想要見伏羲,陪他走過輪回——可我尋不到他了。
我在天上日日百無聊賴,最重要的事就是想念伏羲。這日子的平靜卻在那一天被打破。
萬年之前,伏羲為我立的塑像被搬離了原先的女媧廟,始作俑者是叫什么帝辛的商朝君王。
我活了那么久,這次是真的怒火中燒,撩起裙擺就沖向南天門。
半路上卻被月老叫住,我本打算一句話打發了他,他卻一句話留下了我——
“伏羲找到了”。
原來,那么多年沒有伏羲的消息,是因為他為了救回我的元神,甘愿為人五世受盡輪回劫難。而這一世,他叫做帝辛。
“我的元神不是小白救回來的么?”我感覺自己的大腦此刻已被疑惑塞滿,已經要不知道從何問起。
“是伏羲和司命做的交易,你的元神早散了大半,他用自己的元神補回了你的元神,他自己則在人間承受紅塵之苦。”月老還真是個靠譜的仙,打聽的很是詳盡,“如今是他最后一世輪回,歷完了就修回仙身。只是,”他一句只是讓我頓時瞪大了眼看著他,“他這一世恰逢天劫。”
我身子一晃,月老眼疾手快扶住我坐下。
為仙者,都要經歷一次天劫,各自不同,但都可從司仙簿上查得,早做應對,不然,如今怕是連我們這幾個與天地同生的仙也不得存活了。
可如今,伏羲乃是凡夫俗子,如何歷得了天劫!
“可有法子?我必須救他。”
“人間受誅伐,或可抵天劫。”
我去了司命府上,讓他隱了我的本體,化了一只白狐。司命微嘆一口氣,叮囑了最后一句,“人間作惡,會遭天譴。你,莫要白費了他的半截元神。”
“我只要他活著。”說完,我便跳入了落凡谷。一萬年了,終于又要重聚了。
不知是司命安排還是我和他宿命太深,跌落凡間的我正落在他的懷中,而他是在騎馬狩獵。四目相對,我忍不住潸然淚下,他卻慌亂地問道,“姑娘,是哪里受了傷?孤這就帶你去見巫醫!”
我不知道說什么也不想說什么,這溫暖有力的懷抱真是久違了。
他驍勇善戰,英姿勃發,更立志壯大商王朝,是個有勇有謀的明君。
可他留下了我——一個要引領他走向王朝覆滅的女人。
我不再是人類的守護神女媧,我只想保護我唯一的伏羲,或者是妲己唯一的帝辛。
我要他壓榨百姓修建鹿臺,要他不顧民間疾苦創造酒池肉林,更設計了炮烙之刑殘害奴隸。
我離間了他和比干,之后又親自殺害了比干。我怕他幡然醒悟做回明君,歷不過天劫,神形俱滅!我努力做著喪盡天良的事,完全忘了司命的叮囑。我的罪,早已罪無可恕。可我從一開始就沒在乎。
終于,周文王一部族奮起搏殺,眼看就要達成我的目的。
朝歌城破。
他一身戎裝立于鹿臺之巔,目光犀利,卻在看到施施然走來的我時,笑得溫柔。
“妲己,再為孤跳一曲‘采薇’吧!”
我遞過手中的酒,便在越來越近的喊殺聲中舞動起來。
舞畢,姬發的兵已經包圍鹿臺。
他笑著說,“蒼天有眼,我早該受死了”,又看著滿面淚水的我,“妲己,你可以逃的。”
“大王,妲己只求生死陪伴大王。”我造下的孽,我怎能逃?
他搖了搖頭,終究再次擁我入懷,投下了一棒烽火。
待我再睜開眼,已是珞珈山。我很是驚奇自己竟沒有死于天譴。不過,活著總是最好的,我終于可以和伏羲破鏡重圓。
“小白,伏羲呢?”我找了大半個天庭卻是沒有伏羲的身影,只好來問小白。
他睨了我一眼,沒吭聲。
“你這時候裝什么啞巴!”我脾氣瞬間爆了,“伏羲在哪哇?!”
“我怎么知道!”小白也惱了,“他元神散盡,尋無可尋!”
我只覺得耳畔一陣轟鳴,無力地癱在地上,“怎么會元神散盡?天劫不是過了嗎?怎么會?”
“天劫過了,情劫難逃”,月老不知何時走來,“你為他,他為你。終究是死者難安息,生者永相思。”
“為我?”我精心謀劃這么久,最終竟還是他替我受了天譴留我獨活!
“女媧”,小白怕我想不開自毀元神,拉住我說道,“伏羲死前,說讓你好好活著。你的元神有他一半,你活著就代表他活著。”
我甩開他的手,“無心者,行尸走肉而已”。
自那日起,上仙女媧日夜于珞珈山對著一尊泥人跳采薇舞,而那泥人酷似故仙——伏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