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80年代的時候這里很貧窮,卻是很熱鬧,村民們非常淳樸,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村子里,有十幾戶人家,幾乎每家都有兩三個孩子。每當放學后或是節假日,孩子們呼朋引伴,在村子里玩。跳繩,老鷹抓小雞,捉迷藏,玩得盡興時滿村跑,常常到天黑家人呼喚吃晚飯才肯回去。大人們也經常在村子里拉家常,水井邊,小河旁,田頭,屋后遇上了都要說兩句。每逢村子里有人家辦喜事,或者過年的時候殺豬宰羊,全村的人都要去那一家幫忙,打豬晃,吃上幾頓。
仿佛熱鬧還在昨天,如今的故鄉已人去村空,只留下了一座座老房子,敘說著昨天的故事。
村子里最早蓋磚瓦房子是我家的,不是因為條件好,是被逼無奈。聽母親說,她和父親結婚新房是父親在集體勞動之余,自己蓋的。用水和泥,在泥里加上稻殼,像揉面一樣使勁的攪拌揉捏,然后放在長方形的木框模里,最終做成一塊塊的泥塊,晾干后就成了土基。用土基砌墻,用山上采來的木頭做房梁,釘上剖開的竹子,鋪上蘆葦席,再一層一層的,鋪上茅草。
那種很有韌性茅草是當時條件下鋪在房頂最好的用品,既防雨防漏,又不容易上霉腐爛??墒悄莻€時候茅草卻是很難得的,農村那個時候的牛比較多,還是嫩草的時候就被吃掉了許多。建房子、燒火做飯都用的著,茅草就成了稀缺用品。父親是個孝子,砍來的茅草大部分都加到了爺爺奶奶住的房子上面。他自己建的新房,只用了很少一部分茅草,其余的都是用麥秸鋪上。
等到我兩歲的時候,那個房子已經漏得不像樣子,只要一下雨,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在一次雨夜,父母一夜未眠,拿出家里所有盆盆罐罐接雨,連床上也不能幸免。那一夜,父母抱頭痛哭,決心一定要建一座明亮的不再漏雨的大瓦房。
父母要建磚瓦房,仿佛是在平靜的湖面,扔了個巨石,在村子里面激起了很大的波瀾。最新聽到這個消息的爺爺首先跳出來反對,說你小子飯還沒吃飽,還想住磚瓦房?你是做白日夢吧,我是沒錢支持你。
那是1981年,田地剛剛分產到戶不久,農民們吃飯的問題是解決了,可是經濟閉塞,手里根本沒有余錢。因為田地分產到戶,時間相對自由,父母就決定自己上山采石,自己建窯燒磚。他們不分晝夜的勞作,經過一年的準備,采夠了石料和沙,燒好了磚,又向外公家借錢,買了瓦和水泥,湊齊了蓋房子的所有材料,好在樹木和竹子都是自己家分的山上和竹園里的。
1982年的春天,我家開始建瓦房。父親請來泥瓦匠和木匠又從村里找了幾個幫工,開始一磚一瓦地建房,母親負責給大伙燒飯。房子建建停停,整整建了四個月。四個月以后四間漂亮明亮的大瓦房矗立在村子里,在整個村子甚至鄰村人的心中當神廟一樣的膜拜。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家成了村里政治和娛樂活動中心,生產隊開會,夏天乘涼,甚至外鄉來修路的人也我家的堂屋地上打地鋪。
后來父親在門前挖了塘,門口栽了果樹和花,就在瓦房的旁邊建了一間廚房,真正的安居樂業起來。也許是改善住房的需求,也許是對我家建房的觸動,以后的幾年間,村里的瓦房像雨后春筍般的冒出來,到1992年我家搬走的時候,村里已經沒有草房子了。
老家的房子空了幾年,直到別的村一個四十多歲男人——老張,帶著一個有精神病的妻子和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回到故鄉,托人請求我家的房子給他們暫住。原來老張是到外地當倒插門女婿的,因為過不好,離婚后,就自己出來漂泊到處去打零工。后來在外面撿到一個有精神病的女人,現在生了孩子,只能帶著她們回到故鄉。
老張雖然回到故鄉,可是他卻一無所有。當年他到外地當上門女婿的時候,戶口已經遷出,田地,山林、竹園一概沒有。他唯一的老母親也是輪流到其他兄弟家過活。他的舅舅和我家比較熟識,同情他們一家可憐,就來說情請求在我家的廚房暫住。半年以后母親回老家,看到他一家住在一間廚房實在太擁擠了,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就主動提出把大屋無償讓給他們住了,又把我家的地給他們家耕種,他們一家才算真正安頓下來。
就這樣他們一住就是近二十年,當年的那個孩子成績優秀,好心人贊助學費上了大學。幾年前老張那個有精神病的妻子病故了,老張因為身體不好住進鎮上的養老院。
老房子再次空了下來,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也陸續搬走了,只剩下一座座空房子。夕陽西下,老房子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鮮,曾經為我遮風避雨的老房子,如同一個遲暮的老人,顫巍巍的在風雨中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