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日夜宿天海的一家青年旅社,那是將近十個床位的一個大間,我到得還算早,可以選擇更靠近角落的清凈地方。爬山時疼得讓人想跳崖的那條腿,原就是個娃娃臉,哄哄就好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個小時,疼痛的大部竟也自覺無聊地消解了,下地活動也只余陣陣隱疼,昭示它有一息尚存。
快近黃昏時分,大家熱熱鬧鬧地趕去光明頂看日落,我也傷兵一樣一瘸一拐地跟著去了。那黃山的第二高峰,在此僅余下了一個土坡。但即便這樣的土坡剛將將巴巴地爬上去,就變了天,大家又急急忙忙地往回跑,我也傷兵一樣一瘸一拐地往回跑。當然跑也只是個想法,是心里急得想要跑,但動作上依舊是個標準的傷兵,只是逃得更加掙扎了而已,如此未到旅社,還是被那場大暴雨抓住了。
不過倒是消停了,剩下一晚上的時光里再沒出那個集體宿舍般熱鬧的大房間,聽了一夜或緊或緩的雨聲,也跟著或緊或緩地擔心了一夜,好在第二天一早,這雨就好心地停了。
不用擔心看日出太早起不來,凌晨5點不到,那個大房間就又熱鬧了起來,呼啦啦地一眾人,吵鬧著起床、收拾、出發,再登光明頂。山上已人滿為患,好在我還是找到了個立錐之地,能讓人坐在崖邊矚目天際。
東方天際略有浮云,所以日出要較規定時間晚了十數分鐘。即便如此,當第一縷霞光破云而出時,還是得到了漫山遍野的歡呼。朝霞中,東海峽谷蒸騰著淡淡的紫氣,渺渺茫茫的云海了無邊際,而南方的煉丹、蓮花、天都諸峰更被浸染成光焰四射的赭紅,有著著不真實的耀眼,赤壁霞光交相輝映,瑰麗神奇,輝煌壯美。即便在人群中,大家也肆意地競相呼喊,仿佛自己也能吐出萬丈豪情,與這樣的美景有了勾連。
光明頂是黃山第二高峰,海拔1860米,徐霞客第一次上黃山,未登天都、蓮花,便慕名至此,他在游記中寫到,“天都、蓮花并肩其前,翠微、三海門環繞于后,下瞰絕壁峭岫,羅列塢中”,這些如盆景般歷歷在目。
而在一個個導游的解說中,就更有趣味了,“你看,你看那個蓮花西畔,還有個馱著金龜的大鰲魚呢”。我昨天,就是從那個大鰲魚身邊,一瘸一拐抹著眼淚走過來的,那時都沒有好好看看這條惟妙惟肖的大鰲魚。
02
下光明頂退房,再北行約一千米就到了飛來石。時間還早,一人獨坐在這塊女媧補天所用剩下的靈石之下,經一夜沉淀的云海,如凝脂般不亂一絲地沉寂在,以各種姿態卓然獨立著的孤峰之間。天地,寂靜深邃,茫茫遼闊,就如上蒼養育的一個巨大盆景,只是它要交予誰來欣賞呢?或許天地本就無心它的美麗,美麗只是路過者心中的所得。等日頭高了,風兒動了,流云散了,行人走了,山依舊在那里,憑誰去說它的美麗?
山還在那里,云還在那里,人得走了,去尋找下一場的美麗。下山不出百米,有一個岔路,路牌指示著“向上群山頂,向下排云亭”。害怕腿傷加重,沒敢向上,便走了排云亭。再下行百步,又見一岔路,依舊寫著“向上群山頂,向下排云亭”,到底是何樣美麗在群山之頂呢?也是好奇害死貓,這次沒抵住誘惑,我向上爬去群山頂。
那里也不是常有人去的地方,導游圖上都沒有注釋路徑。上山要走一段很險峻的山路,最終攀上一個光裸的石壁后,到達一處巨石平臺,就是那所謂的群山頂。站在那里云山蒼蒼盡展腳下,這是天地給與苦行者暢快淋漓的回報。
這里是平天矼臺地的西緣,原本較為平緩的高山臺地,在其邊緣稍稍隆起,而后直落千丈,深入西海。石床和松林兩列山峰,浩浩蕩蕩地從西海兩側沖出,但士氣漸次低垂,最終在眼能望到的遠方,沒入云海之中,而兩峰間夾持的便是西海大峽谷。
“黃山自古云成海”,但自古就有的云海,你能否看到,就看緣分了。在龍盤坡上看黃海,晴空萬里如洗,黃山給了我最透徹真實、無遮無攔的面目;在蓮花峰上,又是濃霧彌天,我們就在云海之中,“一片汪洋都不見”,如今所有的失落和惋惜都可隨風而去了。
坐在山巔,看晨光中的座座青山就站立在云間,或明或暗,“青冥浩蕩不見底”,似幻非幻,“云霓明滅或可睹”。看云的萬千姿態,從容飄渺,幻化無常,讓人不禁信有踏云而去的來生。而放眼云天,無邊無盡,你又怎能不為“煙濤微茫信難求”而黯然神傷。
那一刻,我就仰面躺在群峰之上,風洗面,云過心。
03
群峰頂下行一里有余,至丹霞峰下,再西走不到一里便到排云亭。
排云亭是看西海云海的絕佳處,也是黃山奇石的集大成者,那條西海大峽谷,此時就在面前展開。由于日頭漸高的緣故,西海的云海較飛來石和群峰頂有所消退,峽谷中的幾柱石峰剛好在云中露出,其一如神人登拐,涉云而行,那該不會就是“仙人踩高蹺”?仔細玩味,更覺逼真傳神,惟妙惟肖。其它的十余種景象又在哪里?
漫山遍野的搜尋,也只能附會出幾處。耐心等來一個旅游團,在導游的指導下,伸長脖子蹭聽蹭看,仔細辨認,認真揣摩,再加上先識者的幾句點撥,一下豁然開朗,Ao,原來這是武松打虎,那是天女繡花……唉,那個是天狗在聽琴,這邊的一個更是一只繡花鞋了。而我剛剛爬上的那個群山頂,從這個角度看,原也不過是仙人曬靴子的一個晾臺。
如果你認為你從不缺乏想象力,那你應該來黃山,這里的自然造化,能讓你腦洞大開,而黃山的奇峰怪石,更是需要有心人慢慢品味。從光明頂下看飛來石,猶如觀音立于蓮臺之上遙望眾生;在飛來石下仰視它,頭重腳輕,危危欲倒,但它千萬年不倒夠神奇吧;而在北海團結松下再來看飛來石,不知啥時竟成了一個仙桃,不是路過導游指點解說,根本不會相信那竟會是飛來石。
黃山,更有許多風景,是不需要你來想象的,它只是要你像老朋友一樣的看望,相互問候,就已然心滿意足了。
過北海賓館,拾級而上獅子峰,再過清涼臺,側身攀上一面巨巖后,黃山北海的一座座佇立于云海中的秀麗山峰,便驚現于眼前。而當你看到眼前一高峰如臺,上立一頑石,或許不過大腦,你便會驚奇呼出“猴子觀海”……那頑石像不像猴子,或許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這茫茫如繡的景色,難道不需要一個精靈來做永遠的守望嗎?而這里恰好就出現了一山一石,這難道不是一種機緣嗎?
在散花塢,同樣能看到這種的機緣,一棵奇松立于一支纖細陡峭的石柱之頂,那便成就了“夢筆生花”。看盆景展覽時,常有類似的作品,總覺畫蛇添足、不倫不類。而如今它天造地設、相得益彰地呈現在霧海云天之中,你就不得不承認,能看到如此景象,其實是我們的造化。
04
明人黃習遠認為,徐霞客說的那句“登黃山而后天下無山,觀止矣!”,過譽了黃山美景,他要親自一游,以辨真假。當他上了白鵝嶺,至一峰下,看風光秀麗,景色絕美,不覺驚嘆“始信黃山天下奇”,這一峰由此得名“始信峰”。
始信峰是黃山看松的好地方,沿途看到了黑虎松、連理松、轅門松。只可惜始信峰正在封山養護,因而不能登臨,甚為遺憾。
時間才十點有余,由于腿痛難忍,決定從白鵝嶺坐云谷索道下山。如此時間便大大的富裕了,而我更想把它留給看不夠的黃山。過轅門松,試探著沿石道向下走,前方路上,游人越來越稀少,轉過石筍峰,至觀音峰峭壁東側,路便在絕壁間嘎然而止。
這里,三面云海茫茫,遠處青山時隱時現。幾個搞攝影的,在這個清凈的地方似乎找到了感覺,架著相機,扭動著鏡頭,不知疲倦地按動著快門。我比不得他們,我已對黃山的美景疲勞了,只是想在黃山的最后時光里,能享受到“偷得浮生”的“半日閑”。
于是便將沉重的背包丟在一邊,背倚青松,懶散地坐在崖邊,閉上眼睛,聽雀囀鶯啼,聽泉聲咕咕,聽松濤壑壑,漸漸的似也能聽到自己的鼾聲了……
忽而醒來,已四下無人,云已經爬上觀音峰,彌漫于松林間,崖下景色全然不見。我拿出一本書,看了幾眼,頭仍是昏昏沉沉,幾只螞蟻從腿上爬過,癢癢的。
不知道是否真的在夢里,天昏地暗,云騰霧繞,有如洞天福地一般。而在松林間颯颯之聲,更不知是云走過的聲音?還是神仙游蕩留下的響動?但無論如何我都討擾了云與仙的這方清靜了。
臨別之際,我站在崖邊,鼓足勇氣,縱情高喊:
“你—真—好—看”
**1990年12月12日,黃山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成為世界文化與自然雙重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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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