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剛

王小東第一次走進"恰恰餐廳"后就被那個既當老板又兼服務員的女人所吸引。

王小東來吳市已經有半年之余，半年前他生活在一個叫安西的城市。因為生計和情感問題，王小東不得不告別那個已居住習慣有著很多朋友的地方而來到這個陌生又不能很快適應的吳市。從名字我們可以聽出吳市依然是一個城市，與省城安西相比較吳市多少顯得有點小氣，在距離上它與省城安西只有三個小時的路程，但這僅僅三個小時的距離，把安西、吳市隔成了猶如公交大巴和小公共汽車兩個氣質根本不同的地方，到底缺少什么，王小東覺得自己一時半會還說不出來，可王小東總覺得吳市并不是他喜歡和長久能呆下去的地方。

在來吳市之前王小東是安西一名自由的畫家，當然別人也一直用畫家的身份來介紹他。畢業于專業的美術學院，一直居住在有一大批年輕藝術家群居并被稱為畫家村的地方，對王小東來說再沒有比畫家更合適的稱謂來稱呼他。王小東一邊畫屬于自己的作品，一邊給酒吧、餐廳和一些娛樂場所畫一些裝飾性很強的商品畫。王小東就靠這樣的生活方式在安西進行著他的藝術夢想。結果，后來有很長的一些日子，王小東沒有接到任何可以養活自己的活，那些酒吧、餐廳和娛樂場用更低的價錢買來大批的裝飾性同樣很強的印刷品畫，而這些畫看起來顏色更媚俗也更容易保養。三個月、半年、一年，漫長的時間總算過去了，王小東和他的一些朋友們從此再很難賺到一筆可以維持自己生活現狀的錢了，不得已就在這漫長的過程中王小東聯系了幾個畫商朋友，用很廉價的價錢賣了幾幅油畫才勉強活過來。后來，經一位大學期間非常欣賞王小東的老師推薦，他才搖身一變成了現在這所吳市大學美術系的一名專業教師。像王小東這樣有機遇的人不多，他在朋友中還是很幸運的，至少在吳市大學他能依舊畫畫，每月還有一筆客觀的穩定的收入。

其實，王小東離開安西還有另一個原因。當初，在安西的時候王小東有一位和他同居兩年的女朋友。女朋友在一次朋友生日的聚會中認識了朋友的朋友――一位有錢且看上去比王小東要風光的男人，從此，女朋友就離開了他。王小東怎么也不會相信這位為他墮過兩次胎的女朋友會突然離去而投向一個有錢男人的懷抱。是的，王小東做夢都不會想到她離開僅僅是因為他是一個窮困潦倒沒有出頭之日的畫家?？梢赃@樣說，王小東因為女朋友的離開而促使他下定了決心離開安西離開他滿懷夢想的畫家村，本來什么都沒有的王小東在來吳市之時已經變得更一無所有了。

"恰恰餐廳"的女人就是在來吳市后王小東第一個注意到的女人。

王小東第一次走進吳市的"恰恰餐廳"之后就被那個充當服務員和老板的女人所吸引。

說實話，"恰恰餐廳"的那個女人用王小東以前對女人的評判標準來看的話大概沒有一點能符合。首先"恰恰餐廳"的女人長了一張很平的面孔，王小東喜歡的當然是那種棱角分明的面孔，比如鼻梁要高要挺，眉弓突出要和眼睛保持一定的距離，嘴唇要豐厚，臉蛋脂肪不能過多，也不能過少顯得有點嶙峋，總之這個女人和王小東理想中西方石膏女性的要求有很大的距離，甚至她的鼻梁是塌的，臉上皮下脂肪明顯過多，眉弓和眼睛幾乎在一個水平面上。還有就是這個女人的身材也談不上好，臀部圓渾得有點過且一點也不翹，當然王小東可以這樣理解，這是女人長久性史的典型結果。對王小東來說只有胸部看起來覺得還不錯，挺拔而結實，但包在衣服里的胸部到底是不是貨真價實就不得而知，也無法可知。

總體評價，"恰恰餐廳"的這個女人沒有一點顯示出高貴或作為女人特有的嫵媚，反而全身上下到處都流露出了一種自然樸實的氣息。王小東想，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不久前她還呆在農村。這頓在"恰恰餐廳"的飯王小東吃得有滋有味，充滿了無限的想象。

第一次在"恰恰餐廳"吃完飯以后，王小東付錢給那個女人，女人很快找錢給他，這中間他沒有正眼看她，她也沒有對王小東說什么，只把他當成一位普通的新顧客而給予微微的一笑。這個過程，王小東在他即將離去的時候，突然想到這好像是一次性交易之后的行為。他把她對自己的微微一笑理解成一種成交后的禮儀表現。當時，王小東想他怎么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覺得自己是真正的飽則思欲。

就在王小東第一次走出"恰恰餐廳"后，他覺得自己已經被那個女人的某一處深深地所吸引。為什么會被這樣的一個女人所吸引？他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她流露出那種樸實的氣息看起來很自然，像他鄉下的母親。王小東覺得這樣的女人倒是很適合和自己結婚，也許自己正是被這種氣息所吸引。

王小東第二次走進"恰恰餐廳"之后點了和第一次一樣的菜，之后一邊慢騰騰地拿出一支煙，拿露出煙絲的那頭輕輕在煙盒上碰了幾下才慢慢點燃開始悠閑地抽著，一邊還注視著那個來回走動的女人。

菜很快上來了，王小東把還沒有抽完的煙熄滅在煙灰缸里，開始大口地吃著。在這個過程，女人忙著上菜的同時還在招呼著進出的客人。女人在經過王小東用餐的餐桌時，王小東的目光會輕輕隨著她身體的位移而移動，有時也會把眼睛落在女人的胸部，王小東想知道這胸部和上次的來時看到的有沒有變化，經過他的幾次眼睛的打量和揣摩，他知道這女人的胸部非但和上次沒有區別而且看上去更好看了，這次王小東可以肯定地確定胸部本應該就是這樣而并非裝出來的。女人也不時地有意或無意中對王小東捎上一眼，這時的王小東微微一笑算是回應，結果女人裝作沒有看見或是什么也沒有發生。他想她這樣的舉動也許是對所有的客人都一樣，所以自己可能有點多情了。

在所有餐桌都坐滿并上齊了飯菜之后，女人會稍稍有一點空閑時間，坐在離王小東不足兩米的斜對面的椅子上并保持守望著門口的姿勢，像是在沉思著什么，這一切王小東就不得知了。

王小東在吃完飯以后并沒有急著離開。他像剛來的時候一樣，慢騰騰地拿出一支煙并用煙絲的那頭在煙盒上同樣碰撞了幾下后點燃悠閑地開始抽著屬于飯后的那支香煙。就在這時，另一批就餐者來了，女人微笑地盯著王小東看著，那意思就是說你用餐結束了，應該把位置讓給新來的食客，王小東想她肯定希望自己立馬結賬走人，王小東領會并如愿了她的意思。于是王小東站起來拿出錢夾子，他的錢夾子里有足夠的零錢，但還是拿出一張百元的票子叫女人給他找零。就在找零的過程中，王小東開口說話了，生意不錯嘛。嗯，還可以。王小東沒有拿零錢就是為了和女人說一句話而已。女人作了簡短的回答，并很快找了零錢，對王小東又微微一笑，表示出了一些歉意并流露出了下次來一定會得到好的款待的意思。

王小東第二次離開"恰恰餐廳"后，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點說不出的味道。

王小東第三次走進"恰恰餐廳"之后點了和前兩次一樣的菜后又要了兩瓶本地產的啤酒和一盤花生米。

周末的一天，王小東睡到自然醒后才到"恰恰餐廳"，他的到來成了這里唯一的食客。啤酒和花生米先上來，女人沒有問先開了一瓶，接著又要為王小東往杯子里倒時，王小東一邊說自己來一邊向瓶子抓去，結果王小東的手恰恰地和女人的手碰到了一起，王小東當時感到像有些低壓電流通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在王小東碰到女人的手大概經過三秒鐘的時間后雙方很快都又縮了回去，然后王小東說還是我自己來吧。女人的臉馬上有了點紅意，邊看著王小東邊說還是我來給你倒，這次王小東沒有再把自己的手伸向酒瓶。這是王小東第一次和這個女人的肌膚接觸。

大概是沒有客人的緣故，女人就坐在與王小東隔著過道的鄰桌。

"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女人問。

"不是。你呢？"王小東順著話便問下去。

"我是本地人。"女人說。

"哦，這是你的店吧？"王小東問。

"不算是，給別人幫忙。"女人有點不自然地微笑著回答。

"嗯……"王小東本想還問問別的，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來。

飯菜上來了，王小東的啤酒也喝完了。"還要嗎？"女人指了指空著的兩個啤酒瓶問。

"不要了，改天吧。"王小東開始吃了起來。于是，女人開始了保持著張望門口的姿勢。

王小東一邊吃著飯菜一邊用余光注視沉思著的女人，女人好像在思考著什么。

王小東第三次離開"恰恰餐廳"的時候，女人把王小東送出"恰恰餐廳"的門口，王小東在走出幾米后，回頭看了一下，那女人還在掛著"恰恰餐廳"字樣的招牌下向他張望。

王小東第三次離開"恰恰餐廳"后，覺得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女人。

王小東第四次走進"恰恰餐廳"時，中間隔了較長的一段時間。

這中間王小東帶學生出去寫生一次，回來后，安西曾經的女朋友來吳市找過他一次，想和他重歸于好。當然，王小東和他曾經的女朋友在他所住的單身宿舍里做了好幾天的愛，好像要把長久分開以來沒有做的愛都要補回去，可直到精疲力竭，最后他還是沒有答應女朋友的請求。

在昏睡幾天以后，王小東第四次來到了"恰恰餐廳"。此時的王小東看起來非常頹廢，頭發凌亂衣服也臟兮兮的好久沒有洗過。王小東還像往常一樣點了相同的菜，又要了比上次多的啤酒。

啤酒上來后女人坐在隔著過道的鄰桌沒有動，王小東就用牙開了第一瓶。就在王小東開啟了第一瓶啤酒后，女人過來抓起瓶子為王小東倒了滿滿的一杯。然后女人又退回到原來的位置。此刻，王小東明白了，這時女人的不遠處還站著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男人看著王小東，好像在猜測著什么。

女人在走過王小東身旁的時候，王小東發現今天女人化了淡淡的妝，身上飄著一種大眾香水的味道。然后，王小東還發現女人走到哪里，那個男人的目光隨著她的移動而飄移，偶爾還看一看坐在那里獨自喝酒的王小東。

王小東第四次在"恰恰餐廳"喝完八瓶啤酒后，才起身離開，在結賬的時候王小東低聲地對女人說，那是你男人？說完這句話，王小東沒有等到女人回答就離開了。 王小東想，也許她是不會回答的。

王小東第四次離開"恰恰餐廳"后，走在吳市的街上覺得自己身體很輕。

王小東第五次走進"恰恰餐廳"時，那女人沒有在。

王小東第五次在"恰恰餐廳"吃飯時第一次覺得"恰恰餐廳"的飯菜淡然無味。

王小東第五次離開"恰恰餐廳"后，走在吳市的街上覺得自己有點寡歡少欲。

王小東第六次走進"恰恰餐廳"時，那女人依舊沒有在。王小東第六次走進"恰恰餐廳"之后點了和往常一樣的菜。

"恰恰餐廳"另一個更年輕而富有朝氣的女人代替了原來那個淳樸的女人招呼客人、結賬并對每個來往的客人給予同樣燦爛的笑容。當然這中間，那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同樣用追隨的目光鎖定她而移動著。這次，王小東發現那張有著發福的中年面孔的男人看他時和上次有點不同，目光里流露出一些高傲和自大的滿足表情。

王小東結完賬以后在"恰恰餐廳"門口猶豫著停頓了一下并回首望了望這個餐廳，把想張開的嘴又合上。然后就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這是王小東最后一次去"恰恰餐廳"，就像第一次看到"恰恰餐廳"這個名字一樣陌生。

王剛，筆名秦客，陜西文學院第二屆簽約作家，出版人。曾獲《上海文學》短篇小說獎（2009年），著有《路遙紀事》，主持書房記微信公眾號（shufangji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