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三天三夜(十一)

2000年7月5日,星期三,天氣晴,地點Z19149班火車13車廂。

二十二點四十一分火車正點停靠長沙站,汪婉雪母女、沈靜背著妹妹和周泓德一同下了火車。常軍有始有終從行李架上取下沈靜的帆布包,送他們下了火車。我看著他們身影漸漸地消失在出站口,火車站的燈火照亮著她們前進的路。她們母女倆、姐妹們會在周泓德有心幫助下,生活能夠變的多彩一些,不再沉靜在過去苦難中而不能自拔。

火車還要按照自己的軌跡向前行駛,就此我和她們分道揚鑣。她們只是我這趟旅行中的過客,然而我在她們身上看到了堅強,不被苦難所打倒的精神。看到了蕙月的孝敬和執著;看到了汪婉雪為母則剛和堅守原則;看到了沈靜堅韌不拔和作姐為母對妹的關愛。而周泓德我看到他提壺濟世,菩薩心腸以及老道眼光和處事的風格。每個人都值得我去學習和敬仰,無論比自己小的蕙月、沈靜,還是長輩汪婉雪和周泓德。

常軍走回來看見鄭月霞已經坐在自己位置,他就坐在姐姐李慧娟的身邊。他們彼此都有好多話想和對方說,二十年了,那是道不盡說不完的。常軍對鄭月霞笑著謝道:“謝謝!”

這時我看到迎面走來一個大概四十多中年人,沒有拿行李。他穿著很陳舊地黑色衣服,衣角都沒過腰;褲子也黑色的,褲腳沒有沒過腳踝,黑白相間的襪子都裸露了出來;一雙灰褐色皮鞋像布滿灰塵,鞋尖上皮革磨破了好幾處。他滿頭黑白相雜的頭發下一雙濃眉大眼來回看著座位上位牌,時不時瞟一眼手中三張火車票。

他后面一米距離跟著一個小姑娘,大概和自己一般大。一直低著頭看不到長得什么模樣,修長的秀發編扎成兩條辮子垂搭前面,走動起來來回搖曳,猶如千秋上的纖繩,蕩漾著她那顆小小的心靈。緊跟她后面也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拿著粉紅色的行李箱,時不時地推一下前面的小姑娘,嘴上說走快點。小姑娘沒有抵抗,只是默默低著頭向前走著。

穿黑色西裝的中年人停在我的旁邊,扭頭笑著對后面的男人說道:“順平,就是這。14、15、16!”他說完就走了進去坐在我的對面。

小姑娘聽到找到座位了,她此時在想若一直走下去有多好。她后面男人催促道:“還不坐進去,愣得像根樁似的。”說完又推一下小姑娘,她就慢悠悠地坐到了中間。那個男的個子不高,有些駝背。他掀開座位上的墊布,穿著黑色皮鞋踩在座位上將粉紅色的行李箱放入行李架。

他用手拍拍座位上自己踩上去鞋印,再放回墊布,整理一下剛才爬起來扎在褲子里的上衣,才安穩地坐了下來。他從口袋摸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說道:“秋菊,我和親家把閨女找到了。現在上了火車回去。放心!不會再讓她給跑了。”

火車在車站停了六分鐘如期地開動,兩個中年人似乎緊繃的心放了下來,他們各個作一個深呼吸。那個叫順平的中年人對他的準親家報以歉意的微笑,那個準親家看一眼低著頭小姑娘對順平的中年人微笑著點點頭。

火車開動那一霎那,小姑娘感到身體顫動了一下,她緊握著雙手,碩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滴落在手背上。她怕!她怕這一趟被逮回去,自己再也沒有選擇的余地,以后自己的人生就沒有希望可言。

她的父親,就是那叫順平的中年人。看著自己女兒無聲而泣心也揪了一下,他又想想家里一切輕嘆一聲對閨女說道:“別怪爸,也要想想這個家,想想你哥哥。”

小姑娘抬頭面帶淚花地看著父親歇斯底里地說道:“為什么?”

這一聲為什么使她父親和準公公都沉默下來。他父親長嘆一聲站了起來對準親家說道:“榮華啊!走,車廂頭抽根煙去。”叫榮華的中年人點點頭隨跟其后。

吳昕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小姑娘,聽她父親片片話語間也猜得到,這是逼迫閨女嫁人。吳昕遞過紙巾安慰道:“小妹妹,不哭了,擦擦眼淚。”

小姑娘抬頭看著了吳昕,我才看到她的模樣。她那圓圓臉蛋兩道淚痕從中劃過,猶如兩條溪水傾泄而下。長長的睫毛也被淚水打濕,眼角處還掛著淚珠。紅色的連衣裙顯得小小的臉蛋更加緋紅。脖間帶著一條愛心項鏈,愛心中鉆石閃這光芒正如她淅瀝而下的淚珠。

吳昕看著她那副模樣讓人百般憐憫,自己記憶中可沒有如此地傷心過,她將手中紙巾放在小姑娘的手里,說道:“擦擦吧!這么漂亮的臉蛋兒都給哭花了!”

小姑娘輕輕地擦拭眼角的淚水,對吳昕說道:“謝謝姐姐!”

“世間沒有過不出坎,總會邁過去的。”吳昕繼續安慰道。

小姑娘手握著頸脖帶著的項鏈搖搖頭說道:“我爸讓嫁給一個傻子。”

我可沒有見過父母這樣坑自己的孩子,吳昕聽后十分地憤怒說道:“哪有這樣當父母的,這不是把自己閨女往火坑里推嗎?”

小姑娘又低下頭,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對自己喜愛的男孩,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對殘疾不能行走的哥哥,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對傻子同學。小姑娘抬頭很平靜地對我們說道:“傻子是我小學同學,我們不是個村的。念書時候他并不傻,每次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可有一次他放牛從牛背摔下來掉入池塘里,等救活以后就傻了,此后也沒有讀書了。我哥天生有殘疾,不能走路。我家其實和傻子家是五服外親戚,路也不遠,彼此都了解家里情況。傻子有個妹妹,哥哥有個我,就這樣年前我們父母就張羅著換親的事。過了年我就偷跑出來,說和喜歡男孩逃到長沙。”

小姑娘拿起頸上那條愛心項鏈露出笑容對我們說道:“你們看,這是他來長沙自己掙的錢給我買的。我和他是初中同學,讀完初中就沒有讀了。他跟他舅舅在工地學了一年水電工,挺上進的。”

這時小姑娘眉毛低落,十分委屈地說道:“爸媽看不到他的好,眼里只有哥哥。”

我們聽著小姑娘敘說自己的故事,真的想不到現在這樣發展的社會父母為了家族的繁衍都用上還有換親這種行為,這種行為也只是在電視劇中才看到演義。

這種事的改變只能靠小姑娘的哥哥,不要為了自己的幸福毀了妹妹的一生。我好奇地問道:“你哥哥當時什么態度?”

小姑娘搖搖頭說道:“沉默不語。”她恨哥哥嗎?恨父親嗎?她想著哥哥那殘疾的模樣,看著父親操勞彎曲的身體,她也恨不起來。

吳昕望了一下車廂頭,那兩個中年人還在抽煙,叫榮華的中年人指著小姑娘父親好像在說些什么。她可伶眼前小姑娘就出了一個主意輕聲地說道:“他們現在車廂頭,只要躲起來中途下車是可以逃掉了!”

小姑娘輕嘆一聲搖搖頭說道:“不逃了!這事總要去面對。其實嫁給一個傻子,也沒有什么不好。我對他好,我是他的依靠,他一直會對我好,永不變心。”

她說完轉頭就看向窗外,看著零散的星辰,看著高速公路上的燈火,看著遠處高山聳立的信號燈,沒有哪個是指引自己未來走怎樣的路。她從頸脖上取下那條愛心項鏈,緊緊地握在手里。她又哭了,她這是舍不得說在長沙等自己回去的男孩,舍不得和男孩描繪的未來藍圖,舍不得和男孩說好的要白發蒼蒼相擁一笑。

我們都沉默這看著眼前的女孩,花樣年華的姑娘。她向命運低頭,她為了家、為了哥哥低頭了。我們何嘗沒有低頭過,又何嘗沒有抗爭過。我看著漆黑如海的天空中幾顆星辰,它們是不是也在作掙扎。吳昕倚靠在鐘玉華的懷里,鐘玉華看了一眼那小姑娘輕嘆一聲。他撫摸吳昕的頭發,安撫女朋友受傷的心靈。

叫榮華的中年人一臉醬色先走了回來,小姑娘主動讓他坐回原位。他坐下來雙臂交叉,背靠座背,閉目不語。小姑娘父親順平一臉無奈走了回來,先看了一眼閨女,再看了一眼中年人。他輕嘆了聲便坐了下來,雙手緊握,目視前方。

我們和小姑娘都不知道他們去車廂頭談些什么,回來卻如此這般。就這樣我們這組座位安靜了下來,安靜地壓著我喘不過起來,我對著窗戶深深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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