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黑貓——
我漫長的思索。洞悉一切的眼睛卻為何看不透你?那個女孩。
你是人類,擁有著“高級智慧生物”、“食物鏈的頂端”這些頭銜,有自己獨特的文化,有自己的語言來表達情感,擁有靈巧的雙手,能穿漂亮的衣服,能夠看到那些色彩斑斕的東西。
我羨慕你,女孩。你為什么要憂傷?這個屋子不大,卻是屬于你一個人的庇護所。你的床靠著窗臺,窗臺上有一盆植物,你每天都會從窗戶里向外看,那陽光會是很漂亮的顏色吧。可是這里早已荒蕪,你為何不移居新區?那里是人類的避難所,所有人都可以去。不像這里,殘垣斷壁,毫無生機。
你羸弱的身體看起來纖細潔白,就好像多年前的月光輕披在你身上的紗。這也象征著你的生命快要用盡。
今天我在道路旁看到了一只兔子,身上的光是灰白灰白的,泛著冷冷的好似水泥的冰一樣的氣息。它是去“悔過”了。用上個紀元的話說,意思就是死掉了。
從上個紀元到現在,只不過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我一直在注視著你,女孩。
宇宙終于發怒了,它摧毀了一切。在人類毫不知情的一天,一下子將人類從二十二世紀拽到了這個光元紀年。
人類真不愧自詡強者,短短三個月,已移居新區。并活了下來。只是這古老的地球上生物,連同人類,都所剩無幾。
我是一只擁有靈犀的貓,用兩條命換來了新生,用六條命換得了靈犀。
可我始終羨慕你,女孩。我寧愿去變成你,去和那些爾虞我詐的其他人類周旋,不會像你,永遠在這里,永遠善良。
你就像一個精靈。
——女孩——
灰白,一切都是灰白。就連青色的水泥都泛著灰白。天冷冷的,橘色的太陽光暖暖的,住在這荒蕪的原來的家中,我卻絲毫不覺得暖。
看著窗臺上脆弱的那抹綠色,這是唯一能夠讓我回憶的了。
遠處的灰白與破敗的建筑無一不昭示著這場災難的恐怖,還有那只黑貓。在二十二世紀時它就總出現在我家附近,純黑光亮的毛皮,優雅的身姿,那么不桀,那么自由。現如今它還在附近,似乎只剩下它了。它的背上多了四塊疤痕,在陽光下遠遠的望去,就好像把太陽剪碎了灑在它身上一樣;但它還是那么的滿不在乎,似乎除了活著,什么都與它無關。
這羸弱的身體,也渴望著自由,也渴望著在太陽的暖光中嬉戲奔跑。就像那只黑貓一樣。
這場災難讓地球這個宇宙的伊甸園變成了地獄,存活的人們住在那個被統治者稱為“天堂”的地方。住在那里的人,身體健康,心里開朗,負擔著繁衍人類并使人類存在的使命;另一些人,老、弱,他們在“天堂”的邊緣住著。而我卻沒有這樣的資格。
統治者將一切影響人類的不利因素,連同那些植物、動物、人們,一起驅趕在荒蕪的地方。這里只有斷壁殘垣,和無盡冰冷的絕望。
我沒有太大的感傷,只想著最后一次在大地上奔跑,呼吸著想象來自叫做家的地方的風,感受著陽光將皮膚灼燙的溫度,揮灑著無盡的自由。多好。
那只神秘的貓咪呀,你可知道我多想,變成你的模樣,讓生命來一次徹底的綻放。
那遠處經常經過的健康的衣著鮮亮的男孩們,也許就和這窗臺上的翠綠一樣,成為我生命中最后的陪葬。
就讓我再看這世界最后一陣子以我所擁有的時間,然后……
——現實——
神秘的黑貓在吟唱,皎潔的生命如月光。
交換了上帝的禮物呀,像蛇般充滿誘惑的瞳。
最后的樂園上有人在哀傷,黑貓的軀體呀要變涼。
七日后的太陽永遠遺忘了你,存活的證明也離你而去。
——女孩——
終于擁有了夢寐的自由,黑貓的軀體是那樣輕盈,盡管只有七天的時間,可我還要用力奔躍,謝謝你黑貓。我不后悔。
但,對不起,我欺騙了你。羸弱的身體受不住太陽毒辣的目光,七日后的晨曦我就要離開,無法再履行那個相伴到終老的愿望。
黑貓的身體是那樣健康,終于體會到了流汗的感覺,還有那顆有力地在胸膛跳躍的心。
第一日,徘徊在我的窗前,看到以往那綠色的植物變成銀灰色,我知道,我以后再也見不到綠色了,可是它還是那么的倔強,頑強的扎根在我胸膛。我繞這屋子外面跑了一圈,才發現目所能及的地方是多么狹小,到處都透著冰冷的荒蕪氣息,仿佛這世界上不再有生命,人類也未曾到達過。這一刻,我是如此渺小,又是如此孤獨。可我不悔,我還能奔跑。
第二日,遠離了這片廢墟。但是我看到了更大的荒涼的景象。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有冰冷的建筑,斷裂了的水泥板橫在路中央,冷清的氣氛就像是連著下了好幾個月的大雨,透露出一種虛無的寒意。
道路兩旁的樹木不知是不是枯死了,修長的小草也像被狂風吹倒一般,干燥的,軟塌塌的貼在路上。我感覺這一切都是枯黃的,像失去水分的魚,不消幾日,就會被這烈陽變得酥脆,風一吹,就散了。
第三日,我來到了更遠的樹林中。我在路上看到了一只兔子,它臥在路邊,身上的光是灰白灰白的。我原想上前向它問路,當我一走進,卻嗅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它是去“悔過”了。它走了,帶著靈魂去遠方了,我們誰也想象不到的遠。
可當沒有誰記得它時,它存活過的證據也就沒有了,就好像它從來沒出現過一樣。它去“悔過”了,只留下身體。它的身體也許會腐爛,化成泥然后可能會孕育出一片小草;也許會被野獸吃掉。可是它再也沒有任何感覺了。
我有些悲傷,甚至后悔看到這些。可生命就是這樣。總有一天我也會這樣。
第四日,我想去看看人群。被孤獨浸沒了太久,見過的人只有那三個男孩,只是遠遠望著,看著他們衣著光鮮,看著他們談的開心的樣子。我好想加入,但我沒有力氣,沒有勇氣。
于是我來到了那個叫做“天堂”的地方,可我只有遠遠地觀望。我不能靠太近,也不敢靠太近。我現在是一只貓,一只有著思想和不完美的外表的一只貓,是會被驅逐出去的一只貓。我要好好保護著這身體,因為它不屬于我。七日后的太陽不會消散,七日后的我會消失。
看著遠處的人群,男孩女孩們在一層類似于玻璃的保護罩下玩耍嬉戲。那個保護罩不是玻璃,因為它軟軟的,似乎只要我將爪子伸出就可以撓破。看看堅硬的爪子,猶豫的我突然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這是在干什么?順著爪子看去,原來的那群男孩女孩們已經不見了,是發現我了嗎?我感覺自己孤立無援,似乎再多一個人的目光就可以把我燃燒。可是并沒有人,原來,只是太陽。
唱給上帝的贊美詩悠遠飄揚,混合著單純而又堅定的嗓音,遠處的男孩女孩臉上全是感恩,感恩著上帝給予的地方。
第五日,時間已經不多了,我想我要回去了。返回原來的路,又經過那條充滿死亡氣息的路。那條路兩旁都種著樹,纖細的樹干頂著肥厚碩大的葉子,看上去不成比例。還是上個紀元的樹美麗。路上只有我和微風,又經過那只死掉的兔子旁。它在向我訴說著孤獨與凄涼,以它那完好如活著的時候的尸體。
第六日,沿途恰好經過荊棘花的綻放,那花香刺痛了我的目光,它到底是什么顏色的我很想知道,可我現在只是一直擁有靈犀的貓。
看到了熟悉的建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我看到了我的身體在黑貓的控制下自由奔跑,在快要摔倒時被一個衣著鮮亮的男孩接住。那男孩是以往我一直注視著的那行人中的一個。還有呢?又來了兩個男孩,他們穿著什么顏色的衣服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那是一如既往的光鮮亮麗。然后他們有說有笑,大聲的談論什么。這一刻我覺得似乎我從來都是一只貓,一直渴望著加入人類的世界,然后有一天愿望達成,又開始渴望做貓時的自由;然而當變成貓后,又羨慕起了人類。
但是現在我還會后悔什么呢?當第七日的鐘聲敲響,當晨曦見到第一縷陽光,當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個黃昏,我做的唯有回憶,與奔赴向死亡時的不懼。
——黑貓——
第一日,這就是人類的視覺,這就是人類的高貴?滿眼的廢墟滿目的蕭然,唯有窗臺上的一抹顏色使我感到愉悅。這個我一生中見到的第一個貓所看不見的顏色。沒有去想它的名字,也沒有去查它到底是什么叫法。只是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它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和資格去賦予它本身以外的東西呢?
靜靜的思索。盡管我現在是一個女孩了,我還是改變不了做貓時的思考。為什么要去管那么多呢?靜靜活著等待見到時間的盡頭就好了啊?我已付出了太多的東西為這短暫的“人生”,何不徹底讓生命之花燦爛到終結?
第二日,我穿上了那夢中的白色衣裙,我知道此刻女孩蒼白的膚色會讓人看起來像個精靈,然而我又穿上了高高的黑色長靴,因為我想奔跑。
按著夢中曾無數次設計的路線從窗臺上一躍而下,傾倒的殘垣為我提供了很好的外力借助,我輕松的躍下就像我還是黑貓那樣,然后我感到了身體的輕盈與大地帶給我的俯沖力,那么強大,以至于我趔趄了一下才站好。
我現在可以看到更遠的事物,可以輕易抬抬頭看到太陽,一直看著它直到雙眼流出咸咸的水。然后閉上眼睛是一片前所未有的視覺震撼,那么直接又深入,然后就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籠罩了我,仿佛我看著自己依偎在母親的懷中那樣久遠又溫馨,卻又帶著旁觀者事不關己的遺憾。
第三日,我想要自由,做黑貓時的自由。于是我走出屋子附近的廢墟,來到了那熟悉的小路旁,我知道那里會有一個冰冷的白兔尸體,提醒著我生命的流逝飛快與生存的不易。
原來路兩旁的樹木是這么低矮,僅僅伸長手臂就可以觸碰到頂尖。它們也悲傷,悲傷自己變異的身體與世界的不公。明明沒有錯,為什么懲罰和災難會降臨在我們頭上?我就要努力的活著,看看時間和我生命的盡頭到底誰長?樹呀樹,我們沒有選擇,活著已是恩賜。看到你腳邊的荒蕪了嗎?我們已經幸運太多。
談心著實不易,和樹的對話已花去了很長的時光。我要離開,回家,然后呼吸明天的空氣。
第四日,我特意早起,看了最美的日出。我說我還要看日落,不然對不起這雙眼睛。然后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影子。是三個人類男孩,他們健康開朗,是以往我經常見到的。
突然很想說話,去和他們對話,不論說些什么,只要是能讓我發出自己的聲音即可。我靜靜地站在廢墟旁,身后是住處。我只站著不說話,因為我從沒留心過人類是怎樣開始說話的。
大腦好似混沌了,無數個活躍的小分子開始活動了。等到我回過神來,已經和他們聊起天來了。這就是人類的本能嗎?懼怕孤獨。說了些什么我都已經忘了,只覺得自己被久違的一種幸福感所包圍。明天約好了一起去玩,那就等明天,再讓我好好接觸和了解人類吧。
第五日,清晨剛剛來臨,我就迫不及待的站在廢墟邊等待,小心翼翼又帶有憧憬,恍然感覺就像是作為單純的貓時第一次捕鼠的感覺;又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不管了,今天,已經第五日了。
我沒有問他們來自哪里,也沒有問他們到哪里去,只等到他們來了,和他們一起走。似乎友誼就是這樣,茫然不知所起,卻又堅若城墻,單純的駐扎在那里,永遠不用去擔心。
我們走在路上,向女孩房子的后面走去。盡管一路上都是殘破的景象,但還是可以從廢墟里依稀辨出當年的繁忙。這條街道兩旁都是商店,很多年以前,我也曾來過。
我們邊走邊談,聽少年說著他的理想。他說他要長大,成長世界的強者,然后安撫一切受傷的心靈,成為比上帝還要強大的使者;他說他要幸福,裝滿世界每一個角落的幸福,然后冬天不會嚴寒,心靈的土地上,鮮花開放;他說他要改變,那力量足以重創一個世界,然后遍處都是天堂,人們不再有悲傷與猜疑……
聽著少年的理想,那似乎讓我做了一場夢,一場關于未來的夢。恍然間,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二世紀沒有靈犀的時候,那單純的貓的慵懶的午后夢回時。那么,究竟現在是真的,還是我只不過是做了一場夢,夢到世界改變,夢到變成了人?
那么你的理想呢?少年問我。
我的理想是?穿著漂亮的白裙子,穿著高高的黑靴子,看見世界上漂亮的顏色,能和你們交談著,走遍世界的角落。
呵呵,哈哈!我們相視一笑,然后笑聲直上云霄。
第六日,最后的晚餐,最后的狂歡。男孩們今天來得早,當我從窗臺上跳下時正好被他們看見。對上他們驚訝的目光我只是淡淡一笑,借著慣性向前奔跑去,最后在身體快要摔倒時被其中一個接住。
我們又是爽快一笑,然后又開始海闊天空的無所不談。我注意到有一束目光自遙遠的角落傳來,我淡淡不為所動。因為我現在是我。接著笑著聊走遠,我知道今天將是最后的開放。當第七日的露水打濕我的鼻尖,當視野又恢復以往的蒼白,當我的靈犀逐漸離我遠去,我又能怎么做呢?只好將全部的熱量今天釋放,帶著快樂去赴向時間的盡頭。
——黑貓——
既然事情因我所起,就應該讓我來結束它。
我送走了朋友們后,就回到房間。那只擁有我的軀體,靈魂卻是我現在軀體的女孩果然在這里。
繁復的咒語在吟唱,那調皮的靈魂吶,終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軀殼。現在是第六日的傍晚,我躺在女孩的床上,開始悠然的小憩;女孩抱著我,也開始休息。
不知是誰的靈犀牽動了誰,女孩和我開始交談。
“女孩,人類真孤獨。”
“不會呀,我們可以自由的交談,可以了解彼此的心意。”
“嗯。可人類與所有的物種一樣,都是獨立的個體,孤零零的。”
“可是我們擁有愛,淡淡的,深深地。”女孩的聲音很輕,就像她以往給人的感覺,又堅韌,又脆弱。
“可是世界已經遭受重創,愛很少,到處都充斥著痛苦與絕望。”
“即使世界受傷,可只要我們擁有愛,擁有信仰,擁有團結,依然會在某一天重現一個天堂。”
……
“可是我們擁有愛……”
……很多很多的話,我卻只好像記住了這一句。
我看了一眼窗外,“快了。”我說。靈犀不用語言,它存在我們心中。于是我跳離女孩的身邊,跳下窗臺,來到我以往經常呆的地方——一截枯木,白天會在陽光下曬著。
我趴在枯木上,懶洋洋的等著第七日的晨光,在此期間我開始回憶,回憶我的一生。
好久都不曾把記憶翻出來曬曬了,是不是會發霉呢?人類說過,當一個人瀕臨死亡的時候,會走馬觀花的在眼前重現出他的一生。我也一樣。
在沒有靈犀前我只是一只單純的貓,和所有普通的貓一樣,會追著毛線團玩,會不停旋轉只為捉到自己的尾巴,會被香甜的蛋糕誘惑,會在陽光下安然的打盹兒。當擁有靈犀后,我開始像一個人,白天為食物奔波,夜晚找到安全舒適的地方開始做夢。好久沒有感受到在陽光下假寐的感覺了,是什么時候呢?我好像忘了。
嗯,開始困了,可耳朵還不肯放松。那是什么聲音?是微風吹來,還帶著淡淡的水汽;遠處還有什么歌聲,像是唱給上帝的贊美詩。還有,有人好像對我說過“可是我們有愛”這句話。不對,我是一只貓呀,會有人在這充滿悲傷的世界這樣堅定溫柔的對我說嗎?不對,我是一個女孩,和朋友們一起嬉戲,談論理想。不對,我剛才在想些什么?是的,陽光下的假寐真舒服……
嗯……好困呀,睡一覺吧。我剛剛在想些什么?有什么人在我耳邊輕聲說著,語氣堅定又溫柔,她是誰呀?她在說著:
“可是我們擁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