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回顧：選擇 （十九） 不想長大
何召弟陪母親和弟弟回到家，便有一堆活兒等著她去完成。因為家里的勞動力減少了——原本夫妻兩人的勞動力，當下只剩下楊氏一人，所以她不得不抽身幫助母親分憂解勞。
近來華鎮各個村莊屢屢發生被盜事件。家禽家畜像膠以及檳榔便是被盜的對象。偷盜事件弄得人心惶惶。害得但凡有點家產的人家，都不得不嚴加看管。棘手的是，像膠檳榔大多種在高山上，儼然成了真正的“山高皇帝遠”，自然成為最常見也是的被盜最嚴重的物種。
這對于以像膠檳榔為主要經濟來源的家庭，無疑是致命的打擊。對于家庭經濟殷實而且又多產的人家，也同樣是件令人心煩的事情。
何瑞土和楊氏早年在山上開墾的那塊荒地，種了一些像膠和檳榔，雖經風雨蹂躪，折損了許多，但余下的那部分經過這兩年的細心栽培與呵護，如今枝繁葉茂，生長旺盛，像膠膠脂如奶崩，檳榔也碩果累累。豈料聽聞隔壁村某戶人家的家養家禽家畜被洗劫一空的消息后的第三天，他家檳榔園里的檳榔，也被洗劫一空。接著全村上下，無論高山低谷，無一幸免。
何家上下疾惡如仇，悲痛了好一陣。何瑞土收起噓唏，決定亡羊補牢——在山上搭個小屋，在檳榔收獲的季節，就住到山上去，全程看護，以防再次被盜。在他守護自家檳榔園期間，順帶還接下看守隔座別人家檳榔園的活兒。保證了檳榔園的安全的同時，又增添了些許收入，而且還能騰出時間給檳榔園除草挖坑植新苗，一舉三得。勞動的艱辛，一方面緩解他檳榔被盜所帶來的傷痛，一方面又帶給他新的希望，做起來全然不覺得枯燥乏味。
何瑞土在山上忙忙碌碌，楊氏在家也不得清閑。回到家，她如往常一樣拿出道具，馬上投入于制作豆腐的工作中。每當華鎮上趕集日的前一晚，楊氏必會準備好第二天清晨挑到集市上去賣的豆腐，先前何瑞土在家時，二人白天務農，晚上制作豆腐，清晨挑到鎮上批售給各檔鋪。如今何瑞土被迫上山，原先兩個人的活兒全落在了楊氏一個人的頭上，做得相當吃力。
召弟從小看到母親任勞任怨，只為掙錢供她們上好學讀好書，心里感激卻又愧疚難當。因此每逢周五放學回家，便自主分擔家務。例如養雞喂鴨，放牛養豬，無不在話下。這些活兒，對于從小習慣幫忙做家務的她，早已駕輕就熟。
其實，早在回家的路上，她已在心里盤算好這些活兒的先后順序。沒想到與陳金爭辯耽擱了時間。眼下須趁最后一抹余暉尚未轍離大地之前，完成她手上的活兒。她先是找出一條麻繩和鐮刀，跑到離家不遠的一塊雜草叢生的沼澤地，割下綠油油的青草，非常利索的扎成一捆，雙手舉起放在右肩上，扛著回牛棚喂養那頭剛生下小牛犢的母牛。接著喂養家禽。每一項家務都被她安排得井然有序，做得妥妥當當。
忙完了室外，又接著忙室內。母親占用了大鍋制作豆腐，她則利用小鍋煮飯做菜，而后又伺候臥床的祖父。直到楊氏把豆腐液倒進早已在桌面上架好的方框里，然后用紗布疊蓋，繼而將木板壓在上面自濾水份，她才得以安閑。
豆腐自濾水份的時候，楊氏帶著兒子回到廚房，只見召弟已把一切家務料理妥當，飯菜也早已上齊，飯桌上擺著一素一葷:一道南瓜，一碟雞蛋。說是一碟，其實也只有兩個雞蛋的份量，但這樣的菜式對楊氏一家已算是豐盛的晚餐。楊氏親切地望著召弟，當年因她是個女孩而失望如今卻全是感激。
坐在飯桌前，楊氏用溫暖的眼光愛撫著對面召弟瘦小卻不失純真的臉龐，心里悄悄有了個比較。召弟的大姐長得高大又漂亮，成績也優秀，卻沒有召弟勤快，也沒有召弟儉樸實在，反而有些好高騖遠。不過，不管怎樣，在她眼里，自己的孩子終歸還是比別人家的孩子優秀。單是考取重點大學這一點，就足以讓她倍感欣慰。因此，哪怕千辛萬苦，也要堅持讓孩子們接受高等教育。
這時，原本就感到饑餓的知恩，看到餐桌上擺著一碟雞蛋，更是覺得饑腸轆轆。只見他用手繞著后腦勺，兩眼閃爍，驚喜地叫道:"哇噻，今晚吃雞蛋"。待到真正下筷子時，卻又總舍不得多夾。
召弟疼愛弟弟，總說自己不愛吃雞蛋，每次都象征性動動筷子，夾少許，過后便不再碰那個裝雞蛋的碟子。楊氏更是愛子女心切，凡是好吃的，必會全盤留給孩子們。于是，兩個雞蛋就在你推我搡，你辭我拒中，只去了冰山一角。這個時候，楊氏總免不了責備兩個孩子“挑食”，硬是將雞蛋分半夾到兩個孩子的碗里，接著以命令的口吻讓他們吃完。
“就這一點東西，你們也給我推來推去，趕快把它吃了。”楊氏停下筷子看著自己的兩個寶貝說。她顯然是想監督他們把雞蛋吃完。
雞蛋上桌在這個家并不常有，但這種推來推去的現象倒是常見。
這會兒，召弟偷偷又把雞蛋從自己碗里夾到楊氏的碗中。她好像已料到楊氏會開口“教訓”她，登時又高舉手中碗，在空中倒立過來，淘氣地露出兩個酒窩，解釋說：“我的飯吃完了——飽了。”說完，肚子似乎積極響應了她的“飽”字，馬上打了個飽嗝。惹得知恩咯咯大笑。最后楊氏看著自己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召弟擺弄著自己手里的空碗，不禁想到“空杯心態”，覺得自己內心修養顯然還沒有達到那個境界。因為單是想到陳金那句“扶窮戶”，就讓她心里難以平服。忍不住在母親面前再次批評陳金的不是。
“媽，金嬸這個人就像螃蟹一樣，橫著行走，而且說話簡直是不經大腦，自己過得怎么樣都不知道，竟然罵別人是‘扶窮戶’。呵，這和一個面臨破產的人，嘲笑別人沒有財產有什么區別？真是滑稽。”
“唉，算了，她日子也不好過，就別再和她一般計較了。況且我們面臨的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靈，不理她便是。”楊氏總是這樣和和氣氣，縱使受了委屈，也總是忍一忍就過去了。
召弟了解自己的母親，凡事總會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想問題，盡管是自己吃了虧，也無二話。和母親比起來，她實在是相形見絀。因為她只會客觀看待問題，脾氣還不小。以前她曾看過南懷瑾講述《論語別裁》中關于脾氣的見解“上等人有本事沒脾氣，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氣，下等人沒本事有脾氣”。現在她想起這句話，認為母親堪稱上等人。而自己呢，學習成績比較優秀，也勤勞能干，不算沒本事，對人對物愛憎分明，有個性，遇到不快，破口而出，有脾氣。算得上是個中等人。她也曾想過像母親一樣，做個上等人，或許她會做到這一點，但不是現在。因為她又開始憤憤不平起來：
“媽，你就太善良，才會被人家欺負，你以為你不和別人計較，別人就領你的情嗎？才不是，你越是表現得唯唯喏喏，別人就越有機可乘，欺到你頭上來。因為料定你不會拿她怎么樣，所以才會對你得毫無忌憚。”
“話雖沒錯，但是假如我以硬碰硬，結果只會兩敗俱傷，說到底，贏了又如何？以牙還牙，固然沒錯，但是那并非我所崇尚的風格。別人黑我，我也跟著黑她，那我和她還有什么區別?我們做人，得有自己的原則，可不能輕易受他人影響。”楊氏呈現出少有的正襟危坐的樣子。
聽了楊氏的話后，召弟打心底里更加敬仰自己的母親，就如發自內心敬仰廣袤無垠的夜空一樣，她知道，這么多年來，如果沒有母親的以身作則，便不會有今天的她。
“天很黑，但卻有無數顆星星在閃爍。”飯后，召弟獨自坐在自家庭院的石墩上仰望滿天繁星，自言自語道。博古村夜靜燈幽，是個賞星望月的好地方。每當晴空萬里，夜晚的星空就會顯得幽藍靜謐，從而烘托出滿天星光，格外閃亮。
召弟從小受母親的熏陶，睡前喜歡坐在客廳門前的石階上，瞻望廣袤的夜空。在她七歲那年，她就從母親那里學會了辨別天上許多星星的方位和名稱。她最早認識的是牛郎星和織女星，牛郎星正式的中國名稱是河鼓二。織女星正式的中國名稱是織女一。
楊氏曾告訴她，每年農歷的七月初七，這兩顆星星會因為“織女與牛郎在鵲橋相會”的這個民間傳說而變得更加閃亮發光了。在那一天的夜晚，只要細心觀察，就會看見一道白茫茫的銀河象一座天橋橫貫南北，在河的東西兩岸，各有一顆閃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遙遙相對，那就是牽牛星和織女星。
召弟憧憬美好的愛情，但并不喜歡牛郎織女星，她認為鵲橋相會的故事固然凄美，但結局太不盡人意。
相對牽牛星和織女星，她比較喜歡北斗七星。古代人分別把它們稱作：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星相連。每當看到北斗七星，就像看到她們一家七口一樣，團團圓圓，缺一不可。有一次，她在打掃祖屋的時候，從一個旮旯里掃出了一本沒有封皮而且破舊不堪的線裝本——道書。上面就有一些關于北斗的說法。據說，根據人的出生時辰，人們的生命被分屬于七個星君所掌管，各人根據自己的生辰，即可找到自己的主命星。召弟看了半信半疑，倒也不失好奇心。尤其是得知北斗就是個現成的指南針后，不禁對它產生了一種神秘感。
不過，在眾星當中，召弟最喜歡的莫過于北極星。單聽名字，就讓從小生長在熱帶地區的海南島上的她聯想到了拉普蘭的北極光，從而令她產生了一種不可抗拒的喜愛。始初，她發現北極星，一年四季似乎總在夜空中同一個位置上，一動不動。但后來，偶然讀到她姐姐從大學帶回的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后，先前所下的定論馬上不攻自破。原來看似靜止的北極星也是運動的。
連恒星都不是絕對靜止的。可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比如她家的經濟條件，看似窮得叮當響，實則已經邁向了富足的道路上，正勇往直前呢！
想到這里，召弟精神猛然一振，雙手壓住雙膝站了起來，連蹦帶跳，直奔廚房。
中途，透過明亮的月光，她又看到碧蓮在自家院子里默默地看著小白在吃東西。從廚房到臥室的這節路上，召弟常常看見碧蓮和小白呆在一起：喂食，玩耍，抓虱子，輕輕摩挲著它柔軟的背脊，暖暖的手心流瀉出滿滿的憐惜與關愛。而小白則是癡癡地望著她，眼睛里充滿了感激和愛。
換是往日，召弟會走過去搭訕幾句，這天卻沒有這么做，她實在舍不得因為自己的介入，劃破了碧蓮和小白呆在一起的那種靜謐安祥的美好時光。哪怕她知道碧蓮不會因為她的到來而有半點責備她的意思。
下一章：選擇 （二十一）報名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