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秦巴漢

過春節，是中國人最重要的講究，最大的“儀式感”。

我沒有歲朝圖，沒有青花，不讓燃放煙花爆竹，就只有貼春聯，擺石頭，供植物了。

梅花，蘭草，都有，但花期難控。只有水仙最應時應景，成為我的最愛。

腰形盆，幾枝挺拔的葉，幾個花骨朵，每日更換清水，放在室內電視機旁，最顯眼，也可分株書桌上，嗅其幽香。

(一)

蠟梅坼。茗花發。水仙負冰。梅香綻。山茶灼。雪花六出。明人程羽文在《花月令》里說，十二月有六種花——蠟梅，茶花，水仙，梅花，山茶，還有似花非花的雪花。

宋人周師厚在《洛陽花木記》里說：水仙花六裂而緊合似酒杯，冠金黃如盞，花輕巧玲瓏，單瓣者名為“金盞銀臺”，復瓣者名為“玉玲瓏”。

寫《三柳軒雜識》的程棨說，水仙是花中“雅客”。它的香和蠟梅類似，是一種清冷幽寒的氣質。

(二)

因水仙的精致玲瓏，就入了詩畫。

明人仇英有《水仙蠟梅》圖，精致細膩。汪士慎的水仙，就野氣橫溢，劍拔弩張，若沒有這份野氣，汪士慎也就不會名列八怪之一了吧。而宋人趙孟堅的水仙，又是另一番風味。畫中的水仙只用清淡的墨色勾勒點染，既無汪士慎的野逸，亦不是仇英的玲瓏，正象是題跋上說的”燭下獨憐舞影斜“，是與世無爭、清冷幽寒的隱者。

宋人黃庭堅，把水仙叫“凌波仙子”，寫幾首詩大加贊賞。

得水能仙天與奇，寒香寂寞動冰肌。

仙風道骨今誰有，淡掃蛾眉簪一枝。

——宋代：黃庭堅《劉邦直送早梅水仙花》

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沈為骨玉為肌。

暗香已壓酴醾倒，只比寒梅無好枝。

——宋代：黃庭堅《次韻中玉水仙花》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

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

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

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

——宋代：黃庭堅《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支》

歲華搖落物蕭然，一種清芬絕可憐。

不許淤泥侵皓素，全憑風露發幽妍。

騷魂灑落沉湘客，玉色依稀捉月仙。

卻笑涪翁太脂粉，誤將高雅匹嬋娟。

——宋代：劉克莊《水仙花》

韻絕香仍絕，花清月未清。

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

——宋代：楊萬里《水仙花》

江妃虛卻藥珠宮，銀漢仙人謫此中。

偶趁月明波上戲，一身冰雪舞春風。

——宋代：楊萬里《水仙花》

色界香塵付八還，正觀不起況邪觀。

花前猶有詩情在，還作凌波步月看。

——宋代：范成大《次韻龔養正送水仙花》

為愛冰魂日日過，風前慵舞奈他何。光依顧兔疑奔月，羞擬牽牛與渡河。瓊佩夕留窮石影，藥房寒隔洞庭波。人間似亦看曾見，三五橫塘晚踏歌。

——唐代：張喬《詠水仙》

知是前身洛水神，珊珊玉骨絕纖塵。

伶俜照取凌波影，莫道無根托主人。

——清代：邱卓然次女《水仙花》

靈均去矣，向瀟湘、留得千秋顏色。猶有平生遲暮感，況是霏霏雨雪。玉色溫溫，金心的的，人與花同德。飛塵不到，冷蹤只在泉石。

小缽供養齋頭，深燈曲幾，清影搖簽帙。伴取梅花三兩點，也似曉星殘月。靜始聞香，淡終生艷，夢化莊生蝶。獨醒何意，銀臺試為浮白。

——近現代：汪兆銘《百字令·水仙花》

(三)

教人如此顛倒的水仙，原產地并不在中國。

它的原種，是五代或晚唐時期從意大利引進的、法國多花水仙的變種。段公路《北戶錄》里說：“孫光憲續注曰，從事江陵日，寄住蕃客穆思密嘗遺水仙花數本，摘之水器中，經年不萎。”這大概是中國有水仙最早的、靠譜的記載。

而據段公路的父親、《酉陽雜俎》作者段成式的說法，中國人引進水仙是為了藥用。

孫光憲是晚唐詞人，他在江陵的時候，是因避難在南平國武信王處任書記。水仙傳入江陵以后，大概就在這一帶開始種植傳播。

又過了一兩百年，黃庭堅待命荊州，收到朋友送來的五十枝水仙，寫下”種出寒花寄愁絕“、”凌波仙子生塵襪“這樣的驚喜。

不管社會如何浮躁，無論生活一地雞毛，供盆冰清玉潔的水仙，凈化一下心靈，美化一下節日氣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