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的天氣可真不好,這都已經早上七點多了,天卻還沒敞亮。外面下著雨,不時刮起一陣風,將那洋洋灑灑的雨吹得飄飄忽忽,一陣一陣的打在窗臺上,濺起水花,鬧騰的狠。
李站在窗前,一如往常般整理著裝束。隔著窗,依稀可以看見整個世界籠罩在烏云密布下,街道兩旁,雨水匯成兩道水流,嘩啦啦,嘩啦啦,勢頭十足地向著某個遠處流淌著。這個小城鎮的排水系統可真差,十來年過去了,還是這般差。
李望著窗外,有些出神,嘴里嘀咕著,這樣的天氣,真好。
“今天這天氣可真是太好了”,李母像是看穿了李的心思,也這么自顧自的嚷嚷了一句。李沒有吭聲作答,依舊望著窗外。
沒有得到李的回應,李母也不以為意,李的性格就是這樣,悶葫蘆一個。在她看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吧。
“東西我都給你備好了”,李母有意讓李回過神來,“今天一定能多拉好幾趟客”,李母瞧著窗外愈發兇猛的雨勢,掩飾不住興奮。
李不以為然,轉過身來,接過李母手中的幾個熱騰騰饅頭和剛泡好的菊花茶,徑直出門去。三年如一日,往復如常。
02
雨勢讓這個小鎮顯得狼狽不堪,人們行色匆忙。不經意間,瞥見幾個路過的行人,卻瞧不出臉上的神色,是歡喜,還是憂愁,亦或者是如往常一樣麻木冷漠。
空氣中升騰起一絲絲寒意,涼颼颼的,不禁讓人寒顫。
李開著一輛略微陳舊的出租車,駕輕就熟地在幾個街口來回轉悠。黃色的車身,在朦朦朧朧的雨中,倒也顯眼。
前面的公交站下,好幾個人沖著李揮手示意,滿臉亟不可待的焦慮,看見李從遠處駛來,霎時間又露出幾分希望,那情景可真像古時候等著皇上恩寵的妃子,讓李不自覺想笑。
李沒有在他們面前停下來,恣意地從他們身旁駛過,留下他們的不解與側目。
李在不遠處的一個女的旁邊停了下來。這女的打著傘,李瞧不見她的表情,只看到她那幾近到腳的一襲長裙,將她的身段襯得極好,裙上零零星星的點綴著些碎花紋,與這說風就是雨的天氣顯得格格不入。
李老遠就看見她了,她就一個人站在這,像是在等出租車,又不像是。與其他人相比,倒顯得從容不迫,淡定自如。李充滿了好奇,就把車停在了她跟前。
女人稍微卷起裙角,跳上了李的車。“砰”的一聲合上車門,李的懸著的心著地了。李從倒車鏡偷瞄了女人幾眼,女人的年紀和李不相上下,面容姣好,膚色白皙透亮,眉型自然,雙唇粉淡,眼神充滿神韻,一副清純不飾的樣子。就這么不經意的幾眼,竟讓李出了神。
“到萬寶路”,女的發號施令。
李假意淡定,沒有作答,就開著車子穿梭于七拐八彎的街道中去了。
女的一上車后,除了給個目的地,便沒再與李有任何交談了,這倒是李所希望的。
這一點讓李與其他出租車司機顯得格外不同。別人都能說會道,攀談自如,而李自知不是個口吐金蓮、滔滔不絕的人。他也十分厭煩那些一上車便嘰嘰喳喳的乘客。他真不習慣和一些生活中不相干的人有任何的交談,下了車后還不是形同陌路、各自歡好。
雨還在風中飄零,雨刮器一上一下,把打落在車上的雨水順勢撥開。女的望著車窗外,一言不發,車子里安靜地仿佛空氣都凝住了,可真尷尬啊。但是,李反倒對這樣的氛圍怡然自得。
李突然想起了高中課本中戴望舒的《雨巷》,啊,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一樣的姑娘。下雨天真好。
萬寶路并不遠,一會兒就到了。
女的挪動一下身子,“師傅,給你錢。”
李愣了一下,將錢接過。女的轉身就下車了。李將錢緊緊攢在手心,想著女的剛才對他的稱呼——“師傅”,真是個粗俗且粗鄙的稱呼,李甚是討厭別人這般稱呼他!
隔著白茫茫的雨,李看見女的在一個中年男子摟著下走進了一個小區。
“啊呸”,李搖下車窗,往窗外啐了一口痰,“婊子,真是個風騷的婊子!”然后點上一根煙,也沒心思再接客了。
03
李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開始犯上煙癮的,反正不是高中那會兒。
李上高中的時候,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就是有點弱不禁風。柔柔弱弱的體格,總該搭配唯唯諾諾的性子,不然就該顯得格格不入了。李也確實是這樣子。
李成績不好,數理化一竅不通,唯獨鐘情于語文課。
李的作文寫得可好了,風花雪月,陽春白雪,可就是沒挨老師表揚過。老師說,這種文章不應試,不值得提倡。
李很喜歡朗讀文章,尤其是詩歌,那抑揚頓挫的嗓音和洋溢的感情,念得班里的同學呲呲發笑,連老師都難為情了。
可是,僅僅語文成績好是沒辦法上大學的。
高中畢業那會兒,李父托關系,將李安排進了自己在的出租車公司,說是李這悶葫蘆的性子和柔弱的體格,也就適合做個司機。
這樣,李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可是,李要當個作家,李明里暗里跟父母提過這事兒。“大學都沒讀過的人,當什么作家”,他們總是能一句話就將李想說的話堵在嗓子眼。
李不愿屈服,他要反抗,可是他哪里有時間反抗。出租車司機每天早出晚歸,忙得天昏地暗,他怎么反抗。一個習慣的養成需要二十來天,一個性子的養成,三年綽綽有余。本就唯唯諾諾的李愈發一言不發了,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陽光來了,春風起了,他都會輕輕嘆口氣。
不順暢的時候,李會抽上一支煙,嘴邊微微含著煙桿,眉頭一皺,不經意間吞云吐霧,瞧,多老練的樣子。
李喜歡過一個女同學,那個鄰村的女同學,那個仿佛從詩中走出來的女同學,那個當他哼著小詩,她就徐徐走來,卻不曾在他身旁停下來的女同學。
后來,她也成為了李最討厭的女同學,因為畢業那會兒,她就嫁給了比李長幾歲的小叔,成了李的嬸嬸。李打心眼里覺得,女同學一定是看上了小叔家的養殖場。唉,誰叫李的家里沒有養殖場呢。
04
雨仍然在下,淅淅瀝瀝的。生活也還在不徐不緩地往前走著。
李可完全沒有心思再接客了。
他要反抗,反抗這波瀾不驚的生活,反抗這死氣沉沉的生活,他要高潮,而寫詩寫作就是他的高潮!他把還沒有抽完的煙掐了,利索地丟到了車窗外,像是反抗命運的一個儀式,讓人感覺莊嚴肅穆。
李感覺到了從來沒有的生命的活力,嘴里念叨著: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臺
當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
然后,車子沖向了不遠處的一棵大樹。
05
當李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了。
李清晰地感覺到,腳被裹上了什么,絲毫動彈不得。動彈不得就對了,只要手還能動,就是他所希望的。偉大的作家都是在苦難中成長起來的,史鐵生先生會給他力量的,他堅信。
現在,他再也做不成出租車司機了,李終于從生活的苦海中解放了。他要用余生,讀完沒讀過的詩,他要把心中藏匿許久的種子拿出來,讓它陽光下茁壯成長。
想到這,李就禁不住咯咯地笑,笑聲倒把一旁沉睡的李母驚醒了。
這時,醫生和李父不約而同,走了進來。
“李響”,醫生喊到李的名字,李興奮地應了一聲,“右腳輕微骨折,住院一周,做好康復訓練,就可以恢復往常了”。
“太好了”,李母高興地幾乎跳起來。
醫生走后,李父立馬靠了過來,對李母說,“響兒這次拿到工傷保險XXX元,比他一個月的工資還有結余。”
李母又禁不住喚了一聲“太好了”。
太好了?世上所有人都好,唯獨李響不好?李響望著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時候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