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講講我公婆的故事，還是以我老公的口氣來講吧。

父親排行老二，上有一個哥哥，下有四個弟弟。60年代，本來就是清貧年代。對我們家鄉的農村，一年靠天吃飯的山村來說，更加貧窮！

父親19歲那年，父親去當兵，被錄取，父親的吃苦耐勞，忠厚誠實深得領導的喜歡。第一次挑技術兵就讓他去了車隊學開車。

父親那時候是非常滿足的，不但學會了開車，更重要的是，每天都可以吃飽飯，每個月都有肉吃。不像在家的時候，除了青菜，就是粗糧的面餅，更多的時候是照人影的糊糊充饑。常年吃不飽。所以父親，在部隊各方面表現的都很好。

父親回家探家，媒人介紹，認識了母親。母親長得好看，皮膚白凈，高高的個子，兩條黝黑锃亮的辮子，垂到大腿下，走起路來又像婀娜的柳枝在微風中搖擺。父親一見就喜歡上了。

那時候，姥姥家沒有嫌棄父親窮，說是老爺看中了他們家五六個兄弟，是個人頂旺的人家就很滿意“母親姐妹七個沒有兄弟”。

一年以后父親退伍回家，母親本來想著，嫁給父親，是為了父親，能給她一起到上海的生活?？墒?，還沒見到上海模樣，父親就回來了。又不能悔婚。

結婚后的父親一是對母親有愧疚感，二是真心喜歡母親。所以不管母親如何，父親都是全心全意的對母親好。家里的活，地里的活，父親全部承擔。

比如有客人來我家，你看到的絕對是和其它人家完全不一樣的畫面，那時候的婦女還沒有地位，山東又是傳統根據地，女人向來地位更低。一切都是男人當家作主，吃飯是基本不能上桌的，特別是來客人時。

但是我家的境況不是這樣的，在我們家，有點陰陽不協調的，爹像娘，娘像爹。

凡是來我家的客人不管是男女，坐在桌旁抽煙喝茶聊天是母親。父親買菜洗菜炒菜伺候客人和母親吃飯。小時候，我們都不理解父親，都覺得他作為爺們真是窩囊，那么怕媳婦，出門村子里的小伙伴也多次嘲笑我。

父親把母親，寵上天，自己從不舍得吃一口好東西，那時沒有好的吃，雞蛋就是最好的了。母親有哮喘，冬天犯病多，我始終記得，迷迷糊糊中聞見，很香的炒雞蛋味道，那是父親等我們睡著了單獨做給母親吃的。

不知道是父親為了我們和母親硬是把自己的胃餓壞了，還是父親身體不好。那些貧窮的日子，父親把所有的關愛給了我們和母親。我甚至回憶不起來，父親和我們一起吃飯的樣子，有吃的盡量給我們吃，自己總是餓肚子的。1米78的父親，始終不到一百斤，干瘦干瘦的。胃病，就是在那個時候烙下的。

一直到一九七幾年，土地分到各戶了，日子好一點兒，父親時常胃疼，總也吃藥，那時候吃的藥就是止痛片吧，好幾次我你看見父親，胃疼的時候，臉上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滾。沒有錢，也沒有條件去大醫院檢查，父親總是疼急了吃兩粒止痛藥就算了。

我19歲那年，父親撇下我們走了。父親走的時候，我沒有在家，母親告訴我說，父親最后一句話是，:”對不起，我不能疼你了，要好好疼自己，好在，孩子們都大了”。

父親把自己身心都掏空了，輕盈的像一片羽毛飛走了。想著他死后不用這么操勞，困苦，疼痛，我就沒有那么想他了。他離開我們會更幸福一些！

父親走了以后，母親幾次想自殺，她反而像個沒有爸的孩子，孤苦無助，天天哭泣，不吃不喝。我們兄妹四個，輪流看著母親，晚上不睡覺，怕母親和父親一樣丟掉我們。

母親說，其實自己最近一年才感覺到父親的好，當父親胃痛的時候，母親偷偷哭過好幾次，害怕父親如果先走了，她自己該怎么活著，只是沒有說出來，母親說這話我就記起來了，父親胃不好，春節過后，親戚拿來的面條，母親不給我們吃，自己也不吃，專門給父親做了吃。母親說父親吃過的最好的東西是，一瓶麥乳精，而且還有一半沒有吃完，父親就死了，那是在外打工的二哥給父親買回來的。

父親走的那年，家里養了頭小豬，我記得，父親胃痛的直不起腰來，還要去拔草喂它，父親和母親商量好，年底宰了給孩子們吃頓肉，吃的飽飽的。哪里想到，差一個月過年的時候，父親就沒了。

到了年底，小豬長到200多斤，就宰了，豬肉賣了一大部分。母親在家里煮了一大鍋，我們兄妹四個，加上嫂子，圍著桌子吃。26歲的大哥發現，母親沒來吃。

整個村莊，我們走遍了，找不到母親，等我們四個找到父親墳前的時候，母親幾乎哭昏過去了。父親的墳前，是一地的燉豬肉，香爐里的香，早已經燃盡，若是父親有知，看到母親如此，會心痛到什么樣，我最親的父親啊，你的靈魂早已千萬次的想把母親拉起來，送她回家吧？也把不孝的我們罵了好幾遍吧，是啊，我心里早就發過誓，替你照顧好母親的。原諒我們。我最親愛的父親！

從父親墳墓回來以后，母親像換了個人，戒掉煙酒，每天天不亮就起來。下地種田，回家照顧我們。

母親慢慢的清醒過來，母親說，這一輩子最大的后悔呀，是父親活著的時候，他沒有覺得父親好，一輩子就想著自己嫁的的委屈?？墒?，等父親沒了以后，才知道父親的好，才知道自己是那么愛父親。

母親像父親一樣開始琢磨掙錢，母親蒸饅頭讓大哥，賣饅頭，我的印象是，當我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聞著濃濃的饅頭的香味兒，太陽還沒有全出來，你就聽到村里，熟悉的吆喝，熱饅頭——剛出鍋的熱饅頭來——。那是我的大哥。

有時候，在教室里，我都能聽得見，心里暖暖的。母親喜歡我們，對我們也很嚴厲。比如說大哥，賣饅頭錢少了，母親就知道他偷吃了饅頭，盡管大哥26歲了，她就會毫不猶豫的，打他兩鞋底“農村人教訓孩子都用這個方法”。就這樣，母親給二哥蓋了的房子，娶上了媳婦，姐姐嫁人，也很風光，陪嫁比父母健全的孩子還多。

母親用父親愛我們的方式去做了?；蛟S這樣她心里會更好受一些。

有些感情往往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母親是有神論者，她常常說，自己好好祈禱老天爺，下輩子再和父親做夫妻，彌補今生的所欠。我想，不用來生吧，今生母親用父親的方式活過了。就是最好的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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