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不知你是否有過這樣的遺憾,還未來得及盡孝床前,親人已猝然辭世,只剩你長夜痛哭?
我在童年時代初次領教了喪親之苦。
七歲那年的某個清晨,母親哭紅了眼,一邊給懵懂的我穿衣服,一邊泣不成聲:"你的爺爺去世了。"
我隱約記得,前段時間叔伯們都趕回家了。還有好些親眷前來探望爺爺,他臥床不起已經一個多月了。
對死亡似懂非懂,但我還是鼻子一陣陣發酸。跪在靈柩前,給爺爺敬酒卻只能對著照片,我的眼淚一下就流下來了。
我第一次意識到,死亡是灰飛煙滅。
爺爺是裁縫,生前常給我們一家子縫補衣褲。
可我覺得他更像定海神針,每次玩到煤油燈初亮的時分回家,看到爺爺坐在門口,就沒來由地心安。
晚上跟著他睡,我歷來旋風腿附體,爺爺受不住的時候罵罵咧咧兩句,過后一切照舊,從不見他抱怨。
他脾氣大,卻從不在我們孫女面前發作。
他見證了我的出生和成長,我卻只能為他送葬。
2008年我大學畢業,9月份祖母又辭世。我哀哀欲絕,一時恨不能跟了她去。
吾失祖母,慈愛何處圖?祖母失吾,天堂誰為伍?
祖母生于民國元年,為裹腳童養媳。十二歲出嫁,五年后圓房,養大三子二女。
父親年最幼不得推薦入學,屈才留在農村。與母親自由戀愛成婚,求子不得養數女。
家貧如洗,女兒爭氣。叔伯薄義,鞭長莫及。姑媽忘恩負義,婆媳更起紛爭。
夫妻難同心,地球撞火星。貧賤夫妻百事哀,唯有祖母慈愛待吾,家庭溫度上升。
每次母親火爆脾氣打得我們離家出走,都是祖母踮著小腳四處尋,找到了才放心。
離家上學坐汽車,祖母小腳送別路千里。等我們的車行得遠了,還能看見祖母的背影濃縮成一個黑點,慢慢挪回家。
遠行多少年,祖母就送多少次。有一回她客居在伯父家,不能得她相送的別離都不算別離,那份失落難以言表。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好。為人妻子,宜室宜家。這為人處世的道理,她總是娓娓道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年過九旬,她仍愛看當地漁鼓,我便做她的拐杖,每每夜間陪伴來去,她喜滋滋地逢人便贊孫女孝順。
九十歲上她右腿摔骨折了,父親堅持送她去醫院打石膏,母親和我輪流侍奉湯藥,數月后她痊愈出院。
飯后百步走,她活到九十六。這次又摔了,比上次還嚴重。再送醫院,就怕她回不來了。
請了醫生來診治,終究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命。小女子當年二十有四,祖母九十有六,是拼搏人生之日長而侍奉祖母之日短矣。
然而,祖母臨終前念念不忘我之際,我正在異鄉的講臺上指點江山,揮灑青春。
祖母得知后感嘆一句:"看來我只能等到她回來給我掃墓了。",我聞訊淚流不止,至今言猶在耳,心有戚戚然。慈祖母一喚二喚喚不回孫女影,不孝孫一哭再哭哭不回祖母魂。
唯有長夜漫漫痛悔流涕,報答平生養育之恩。
鄉鄰都道是喜喪,因祖母高壽頤養天年而終。凡靈柩過處,鞭炮喧天。
然而祖母去后三四載,魂影未曾入夢來。是祖母不愿干預我生活,還是我回鄉探墓次數太少感應不到?
今年清明節祭祖,便有堂伯因耳背夢見祖母指點迷津。想來許是我一向平安喜樂,不勞祖母費心,我稍稍慰懷。
然而終究是陰陽兩隔,這世間的美食好戲,我再難送到祖母前一一賞鑒,每念及此,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昔年侍奉不足,而今懊悔有余。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親愛的讀者,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有生之年,當日日欣然,承歡膝下。
與其長夜空流涕,不如今朝奉雙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