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照花人,這是胡蘭成用來形容張愛玲的。這樣香艷又凄然的詞,可見他對她是用過情的。且用在張愛玲身上也是極好的準!”臨水照花”,該是一種特殊女子的特別狀態(tài)——敏感、孤傲、表面寧靜,卓爾不群,卻逃不開心靈之籬柵。這樣的女人大都用文字舞動自己的生命,無需舞伴,只落得人在高處,靈魂總是寂寞的。
《紅樓夢》中有一段對林黛玉的描寫:“兩彎似蹙(cu)非蹙罥(juan)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都說“臨水照花”便是“閑靜似嬌花照水”一句拈來。
胡蘭成與張愛玲聊文學,處處都能說到她心里去。這讓她對他說出那句:“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的話。而胡蘭成便是尋著她的文字而來,對一個寫作的女子,能懂得她的文字,更容易讓她把內(nèi)心交付出來。
能寫出傳世文字的女子,必定不是尋常人。
奧爾罕·帕穆克的《純真博物館》中有這樣一段話:在因為愛,友情,甚至到底是什么他們也不知道的一些更深切的本能而彼此依賴的人們之間,“一起坐坐”是一種需求。
既是需求,就要解決。那年,張愛玲23歲,沒有過愛情,在認識胡蘭成之前,她對所有風華雪月都是憑感覺想象而來。胡蘭成的學識以及閱歷很快讓張愛玲有遇到對手的感覺。胡蘭成就是這樣會哄女人,只見了幾次面,就讓張愛玲煩惱和凄涼。胡蘭成說,一個女人愛上男人,就會變成這樣。
胡蘭成的到來,打亂了張愛玲的一切。
她的朋友很少,偶爾在家見客,卻不喜說話,但她可以將自己收拾得格外隆重,亦對女人的服飾、胭脂、香粉無度嗜好。
她的內(nèi)心像萌甜,卻逃不了世俗的小孩,喜歡聞油漆與汽油的味道,喝濃茶,穿桃紅色的旗袍。
她很少買書,卻獨愛《浮世繪》。朋友送她,她從來不要。每次胡蘭成給她送書,她也是看了當即送還。她從不在家里堆書。
她對人對物,亦只是好意,卻不愿用情。蘇青說:“張愛玲不見人的!”有一次胡蘭成說:“別人常說學生時代最幸福,也問問愛玲,愛玲卻很不喜歡學校生活。我又以為那童年必會懷念,她也不留戀。她不喜歡她父母,她一個人住在外面,她有一個弟弟來看他,她一概無情!”
與這樣的女子戀愛,怎能做才能令她歡愉?
在愛她的人面前,她是那么任性,那么容易受委屈,那一夜胡蘭成數(shù)落了她待客不周,又提到她正愛慕的一個女子小周,她便生氣,又傷心地與他分房睡。早晨他離去,吻別她,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哽咽的叫他的名字:蘭成!且淚水漣漣。她是那么想,一輩子都是他心里被寵愛的孩子,這注定是悲哀的。
張愛玲自小就沒有得到過愛,她有個比她長得好看的弟弟,她討不大人的喜歡,她也想被寵愛,但沒有這個條件,父親也不喜歡她,經(jīng)常對她毒打幽禁,唯一想親近的母親也不在身邊,與姑姑相處也是保留分寸,姑姑對她僅是照顧,從不讀她寫的書,談不上欣賞。
張愛玲有一個好友叫炎櫻,炎櫻熱情,為人處事不計較,這樣她們才能成為好友。張愛玲對這份友情也是任性的,就是炎櫻不能忽視她,只要對她一點點不好,她就受不了。她們在香港讀書,炎櫻回到上海沒叫張愛玲同路,張愛玲就又哭又鬧,其實她對家并沒有那么想念,無非就是因為炎櫻忽視了她。
胡蘭成應(yīng)該是張愛玲生命里的另一個炎櫻,但他比炎櫻更適合張愛玲:一,他是男性,且長張愛玲14歲;二,他比炎櫻更有學識及閱歷;三,他是懂得她的。胡蘭成知道張愛玲需要什么。在初識的歲月,他們在一起談詩論賦,纏綿繾綣,在曼妙的文字中沉醉,不沾塵世煙火。他盡可能的寵愛著她。她出身貴族,是當紅的作家,這些他很在意,卻并不膽怯,他閱歷豐富,憑這些去哄她,讓她在他面前甘愿“低到塵埃里去”。事實上,張愛玲不是在見了胡蘭成幾面后便如胡蘭成說的那樣,凄楚煩惱的愛上了他。而是她以為找到了一個對她好的可以讓她索取愛的對象。
向一個人索取愛是不會計較他身邊有多少女人的,她更關(guān)心的是他愛不愛她,能不能讓她不寂寞。不幸的是,命運給了他們結(jié)婚的機會。
男人初次與孩子般的女子相處是會欣喜地愛著的,但經(jīng)不起時日,日子長了,無論怎樣,有耐心的男人都受不了。胡蘭成說:“愛玲好像小孩,所以她不喜歡小孩,小狗小貓,她都不近,連對小天使她都沒有好感。”他們之間的愛分明不是夫妻間的。胡蘭成希望張愛玲是才女,也希望她是炊煙里的女人,但并不擅長燒飯洗衣的張愛玲顯然給不了胡蘭成成家的感覺。
在他們結(jié)婚后,胡蘭成也說,兩個人怎么做也不像夫妻的樣子,卻依然一個是金童,一個是玉女照。愛玲不會照顧人,對生活上的一些瑣事也不懂,這樣一個臨水照花人根本拴不住胡蘭成濫情的心。1944年11月,胡蘭成與張愛玲長期分離,在湖北接編《大楚報》一次空襲,一片轟炸中,胡蘭成以為自己要死了,萬念俱灰時,他只喊出兩個字“愛玲”。說胡蘭成沒有愛過張愛玲也是冤枉的。一個人在生命最危急的時候,心里想的那個人便是最重要的。
這場愛戀耗去了張愛玲心內(nèi)僅存的一點熱情,她本身是奔尋找寵愛的,最后依然是一場無望的付出,她不想再愛他了,都不能立刻停止腳步,再決定與他分手的時候還是害怕胡蘭成處境危難,又給他寄了一大筆錢,胡蘭成收了那筆錢,依然沒有心疼張愛玲的意思,他最后唯一不舍的,只是分手后,他再不能從她那里得到好處了。
女人的才華與美貌一樣,相處日久都會變得平淡,不再被珍惜,而張愛玲珍惜的不過是胡蘭成的寵愛,當寵愛變成傷害之后,她也只好萎謝了。
但即便胡蘭成說張愛玲是那個臨水照花人,也不妨她“不與尋常坐從容”的別致。也許天長地久永遠在我們心里,也許永遠不會忘記。夢過、念著、愛過、盼著的事物,定同山無棱、天地合,仍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