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那波里火車站,當(dāng)你用興奮的目光張望這座奇特城市的時候,你可能一眼就看見對面樓頂上的大廣告牌'KIMBO'的字樣,這就是最著名的那波里咖啡牌子.如果你是個單身來旅游的女子,多半會遇到身著西裝的那波里老頭的招呼:'美人兒,我們?nèi)ズ缺Х劝?'即使你還不懂意大利語,咖啡兩字的發(fā)音還是可以聽出來的.要是你心情好,就回:'謝謝啦,下一次吧!'要是你心煩,連理都不要理,昂首闊步走過去.如果這時你有意回頭一瞥,瞧見的肯定是老頭正咧嘴沖你背影樂呢,不怒也不惱.其實這些老閑人并不對你的錢財感興趣,只是閑得無聊,用那波里咖啡做誘餌,釣東方女子的色.
在那波里咖啡是一種生活象征.每個那波里人每天至少要飲一杯以上的咖啡:早上醒來一杯,上午去咖啡館再來一杯,午飯后一杯,下午工間休息時...,沒有一個那波里人可以抗拒咖啡的魅力.因為多少世紀(jì)以來在那波里的本土文化中,美食和快樂一直占據(jù)主導(dǎo)位置.在這里喝咖啡是一種真正的時尚,一種儀式,一種歡愉.在一年中的任何季節(jié),每天的任何時刻,陪伴你度過孤獨或與朋友相聚的時光.
作為一個外國女人,常常會被意大利朋友請去咖啡館喝咖啡,不過我總是以不善此道為借口,改喝其他飲料.真正被咖啡誘惑并征服卻是最近的事.起因是一日我想請一個那波里女友喝自助機的咖啡(現(xiàn)在自助食飲機遍布城市各個角落,投塊硬幣摁下電鈕,咖啡就自己流下來,帶咖啡因和不帶咖啡因的都各有七種,隨你選,任你品,又方便又便宜.)平日很矜持的她竟不以為然地說:'你忘了我是那波里人?在那波里喝咖啡可是件神圣的事,我們那波里人怎么可以喝機器做出的咖啡?''那波里-咖啡-神圣?'我驚訝得半天合不上嘴.
無獨有偶,一天去編輯部幫一位以吝嗇著稱的教授校對書稿(內(nèi)附中文資料),他熱情地請我及其他編輯就近喝咖啡機的咖啡,我高興地受納了,但其他人卻皺起了眉頭,只是禮貌地接過塑料杯,放到桌上,不再碰它.教授尷尬地問:你們怎么不喝?他們說:咖啡機的咖啡無法喝.最后教授無奈地打起電話叫咖啡館的小保送咖啡來.
在那波里的大街小巷,白天總是可以看到穿綠制服,戴綠帽子,身套白圍裙的咖啡保穿梭 其間(以少年居多,間或也有老叟,姑娘),他們端著一托盤,上放數(shù)個小塑料杯,錫紙罩住杯口;數(shù)個大塑料杯,內(nèi)裝有水,從星羅棋布的咖啡館出來奔向各機關(guān)辦公地送咖啡,甚至街上擺小煙攤的窮老太一天也要叫小保送咖啡好幾回.如果你去警察局辦證件或到商店買東西,遇到小保送咖啡時,你常會幸運地與大家一同分享咖啡口福.
在那波里咖啡館,當(dāng)侍者遞上一杯咖啡時也常會同時贈送一杯礦泉水,我總是好奇應(yīng)該先喝哪個,問過不少朋友,有的說先喝咖啡,有的說先喝水,有的說隨便.誰也沒說出個所以然.直到一日隨一個那波里通進去,又問起了這個問題,她說當(dāng)然是該先喝水啦,那波里有一句俗話:'先要漱漱口,把味都去掉,再神圣地喝下咖啡.'
那波里咖啡在詩,畫,歌,劇中被人們一代代地傳頌著,最經(jīng)典的就是那波里著名男演員Eduardo de Filippo在<這些幽靈>一劇中的冗長獨白.午飯后他在自家涼臺上邊煮咖啡邊言語:'對我們那波里人來說,在外面的涼臺上喝點兒這東東舒散一下...我,就是個榜樣;拋棄一切,只捏著這杯小小的咖啡,當(dāng)午飯后困意襲來想打一個盹兒時,在外面的涼臺上,靜靜地享用.我當(dāng)然要親手煮這咖啡.我這只咖啡壺是四人杯的,不過也可以做成六杯,再少裝點兒還可以讓八位朋友都嘗一口...咖啡如此之貴...'貌似平常的句子其實道出了那波里咖啡神圣的精髓---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前兩天看到一則新聞,說是意大利那波里的三百多號流浪漢占領(lǐng)了一個大教堂,在里面居家過起了日子.隨新聞還登了一幅照片:一流浪漢正在教堂一鎦金華采的神龕前,神情專注地倒著咖啡.即來之,則安之.哇!這才是真正將咖啡的神圣發(fā)揮到極致!
我有個年輕的律師朋友,喜歡來我家跟我探討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當(dāng)把我家的茶葉都品嘗過以后,我為他做了一回咖啡.他喝了,當(dāng)時什么也沒說.以后當(dāng)我又提出為他煮咖啡時,他說什么也不要了.總是說:我剛在咖啡館喝過咖啡了.這很讓我納悶,后來想明白了,他是嫌我做咖啡不專業(yè),怕我褻瀆他們神圣的那波里咖啡!
兩個那波里女友M和B,倆人為多年好友,時常見面.一日我去M家吃飯,B作陪.飯后M為大家煮了咖啡,B嘗了一下說怎么這么苦?M說放了不少糖,也許是煮過頭了?她把咖啡倒掉又重新煮了一壺,B小嘗一下后還是皺眉咧嘴,嚷不對勁兒.M說是新買的,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呀.不過當(dāng)她嘗過后,也立刻吐了出來.倆人把新開封的咖啡包裝翻過來掉過去仔細(xì)看了一遍,沒看出什么名堂,但一致把這包咖啡丟進了垃圾桶.M不停地向B道歉,說沒讓她喝上可口咖啡.B也歉意十足地對我說,請我來吃飯卻沒有咖啡收尾,不完美啊!
去那波里人家作客,吃完冗長繁復(fù)的午飯,主人都會問食客誰要咖啡,然后按照喝咖啡人數(shù)選擇一個合適的咖啡壺煮咖啡(那波里家家都有幾個型號不同的咖啡壺備用).遇到殷勤的主婦,她會在咖啡煮上后拿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放入幾勺糖,等在灶旁.當(dāng)咖啡壺上部過濾出第一注咖啡時,快速拿起咖啡壺倒在玻璃杯里,再把此壺放回灶上繼續(xù)過濾,用一只勺用力攪拌玻璃杯里的黑糖漿,直到攪成糖稀.這時咖啡煮好了,她把糖稀裝在每只小咖啡杯里,倒上咖啡再攪拌兩下,兌成了一杯上泛白沫香濃四溢的咖啡.品一口,嘖嘖!愜意無比!
最近頻繁出入那波里各大咖啡館,感受那波里咖啡的魅力,追尋它的神圣傳奇.
現(xiàn)在已無法考證最早的咖啡一詞是來自于土耳其的Kahve,還是最著名的阿拉伯咖啡的原產(chǎn)地---埃塞的Coffa.現(xiàn)在我們?nèi)圆惶宄Х仁侨绾蔚竭_歐洲和意大利的,又是怎樣傳播開的.好象是從16世紀(jì)威尼斯人壟斷了海上大部分貿(mào)易時進口的.然而我們不能忽視當(dāng)年在西班牙政權(quán)統(tǒng)治下,從土耳其傳到那波里喝咖啡習(xí)俗的事實.大約于1450年,阿拉貢的阿拉馮索王朝,建立了龐大的帝國,意大利的島嶼及其南方許多地方,都在它的控制下,那波里也在其統(tǒng)治下.它的為數(shù)眾多的船隊扼攬了地中海與東方的運輸.作為一個重要的港口,凡是當(dāng)時流行的奇風(fēng)異俗或聽說過的希奇古怪的物品都很容易在那波里碰到.相當(dāng)肯定的是這種奇特的咖啡及其做法也從遠東港口帶到了那波里,可惜那時那波里人不識貨,無人傳承.于是這種黑色浸泡液便被人們一忘就忘了上百年.
最新的驚人發(fā)現(xiàn)是:即從1500年起,咖啡就流傳到歐洲和意大利了,而在那波里直到1700年以后才成為一種重要的飲料。如果當(dāng)時在歐洲和意大利咖啡被迅速傳播和欣賞這是真的話,那么咖啡文化也應(yīng)是從這里傳到當(dāng)今世界咖啡最大生產(chǎn)地----南美的.到17世紀(jì)中葉,在威尼斯,佛羅倫薩,和羅馬等大城市咖啡被迅速傳播開來,并為迎合這種嗜好而開張了一些特別的咖啡商店.但遺憾的是咖啡在那波里并沒有馬上流行起來.
在整個18世紀(jì),咖啡的命運一直籠罩在陰影中.只是上層社會為了獵奇而零星地飲用它.許多反對者辯論著它的益處和害處:使人清醒或是讓人睡意大發(fā);助人消化或是妨礙消化;甚至還有流言蜚語說咖啡會帶來厄運.
人們把這種黑色液體形容成一種交通工具,飲用后就會遭遇不幸和感傷;大概是因為它黑而苦,那黑色浸泡液就好比一輛馬力十足的大卡車,給人幻覺,使人走火入魔.
終于在19世紀(jì),咖啡真正傳播或說'涌入'到了那波里.
先是在那波里的大街小巷出現(xiàn)了一些賣咖啡的流動小販,他們小心翼翼地護著兩個容器,一個裝著咖啡,一個裝著牛奶.還提著一只裝有杯子和糖的籃子.當(dāng)黎明來臨,沉睡的小巷依舊靜悄悄的,這時傳出咖啡販高亢的吆喝聲,招來客人飲一杯熱熱的香濃咖啡,紀(jì)念著每天不同的殉道圣人命名日.
雖然與那些歐洲大都市威尼斯,巴黎,倫敦相比,那波里的咖啡館開得有些晚,但一旦喝咖啡盛行起,那波里的咖啡館就如雨后春筍般遍布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值得一提的是第一家坐落于王宮和'歐洲咖啡'館對面的'大咖啡'館.'大咖啡'館于1855年關(guān)閉,一些年后,'歐洲咖啡'館的主人又將它租下,開了一家高雅的'嘎比里奴斯咖啡'館,來這里的顧客都是著名的政界人士,那波里貴族,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詩人,畫家,藝術(shù)家和商人.直到今日'嘎比里奴斯咖啡'館仍是最重要的代表那波里歷史的咖啡館.也是咖啡愛好者品嘗那波里美味咖啡必停留的場所.
現(xiàn)在那波里的許多酒吧都能制作濃郁、香醇的頂級咖啡,在老城中心還有一種叫'tazzulella'(那波里方言,小杯子)的濃咖啡,那份恰如其分的苦,使人心動神迷;緊靠'嘎比里奴斯咖啡'館的'教授咖啡'館可品嘗到60余種咖啡,其中著名的榛子奶咖啡那細(xì)膩的油膏感不嘗可會后悔的.在貝里尼廣場的一家咖啡館,你可以一邊用吸管小口呷著黑汁兒咖啡,一邊愜意地翻看著書報.
被真正的咖啡愛好者視為制咖啡的必需器皿是'那波里咖啡壺',也即是1691年Du Belloy發(fā)明的第一代過濾器咖啡壺的后代.那波里咖啡壺一經(jīng)誕生馬上風(fēng)靡世界.在1933年Bialetti牌咖啡壺,也即我們現(xiàn)在說的摩卡壺投放市場以前,那波里咖啡壺贏得了最佳家用咖啡壺的好名聲.
今天那波里咖啡壺毫無疑問地與過去煮咖啡的詩情畫意聯(lián)系在一起.這容器讓人們追憶起過去歡宴的時代,大家圍坐在桌旁一邊聊天一邊等著咖啡煮開.
通常那波里白鐵皮(馬口鐵)咖啡壺由三部分組成:下部為可盛水的小煮罐,中部為一金屬過濾器,放粉末狀的咖啡,上邊是裝咖啡液的小咖啡壺.當(dāng)下邊水開時將熱水通過一個小孔流出來,這就是要把咖啡壺端離爐子,并要將咖啡壺上下顛倒的信號,咖啡過濾就這樣開始了.
根據(jù)Eduardo de Filippo在喜劇<這些幽靈>中描述的那樣,為避免咖啡冷卻,要在裝咖啡液的小咖啡壺鳥嘴型壺口上套一個金屬蓋兒或一個小白鐵壺,這東東那波里方言叫'cuppitiello'.
今天,這種那波里咖啡壺,在那波里仍在使用.即便用它煮咖啡的時間長了點兒,但畢竟是一種對生活方式的迷戀.
即使正宗的那波里咖啡越來越難喝著了,但毋庸焦急.只要你耐心尋找,你仍可以在城市眾多的'tazzulella(小杯子)'的'廟宇(咖啡館)'中喝到一杯按傳統(tǒng)方法煮出的,極品的那波里濃咖啡.
那波里濃咖啡,的確是那波里咖啡人的驕傲,它那濃郁的奶油感和持久的苦味引得所有品嘗者贊賞不已.
此時,我端著一小杯咖啡倚著自家小涼臺的鐵欄桿,望著樓下古羅馬小街上走過的人,瞧,從南走來了一對吉普賽父子,父親拉著手風(fēng)琴,唱著歌;兒子拿著帽子向樓上居民乞討;豐腴的婦人推著小孩車從北邊過來,旁邊還跟著兩個大點兒的孩子;這時又駛來了一輛三輪摩托車,裝滿了紅綠蔬菜,車頭安了個喇叭,正用那波里方言高聲吆喝著;對面樓下大門口,安置了一張小方桌,幾個老頭戴著花鏡打牌......突然我瞥見北邊街口那個賣畫的老頭,他遠遠地舉起手中的咖啡杯向我致意;于是,我也舉起我的咖啡回敬他,慢慢地喝了下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