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兒端著洋瓷碗站在瑞年的床前吃飯的時候,瑞年也坐在床跟前給聰兒喂飯。瑞年喂起飯來極其認真,可是也有些不得要領。他讓聰兒坐在他的大腿上,用一只手攬住聰兒的腰,另一只手拿勺子從放在小桌子上的碗里慢慢舀出飯來,放在嘴邊吹上半天,方朝聰兒的嘴里送。扣兒早吃完了一碗飯,第二碗都吃了一小半了,可是他卻才給聰兒喂了四五口,他自己呢?連一口還沒顧上吃。
一邊喂飯,瑞年又一邊仔細端詳聰兒那張粉嘟嘟的小臉。憑直覺,他認定聰兒是他的骨肉。從聰兒身上,他隱約看出了自己小時候的影子,并且越看便越發覺得聰兒簡直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倒出來似的。雖然瑞年堅信,聰兒就是他的兒子,卻又不能對聰兒流露出太多的愛意,他怕吳貴懷疑他,從而會對梅子不好,當然他也怕引起父母的懷疑。
瑞年剛給聰兒喂畢飯,梅子便過來叫扣兒他們回家吃飯了。見了姑姑,扣兒嘻嘻一笑,放下碗筷擰溝子就跑了。梅子卻彎下腰,沖坐在瑞年懷里的兒子拍拍手說:“羞不羞,又到表舅屋混飯來了?”聰兒便從瑞年懷里伸出雙手來,往梅子懷里只個撲。梅子接過兒子,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下,又輕聲給瑞年說:“瑞年,你出來一下,給你說句話。”
瑞年沒有吱聲,卻隨她到了堂屋。他心里有點發虛,不知道她又要給他說啥?他已越來越害怕跟梅子說話了。自從生了聰兒后,梅子跟他說話時,動不動就是大人教訓小娃的口氣,且三句不離說媳婦,總是一遍又一遍的教導他:眼頭不要太高啦,年齡越大越難找啦,現在的女娃尋家都早啦等等……。她這樣教導他時,他總是一言不發,或者默默的抽煙,或者蹲在地上,拿根樹枝子在地上劃道道。可是他心里卻是五味雜陳,可又怎么說得出口呢?
梅子走到大門口停住了,斜倚著門框,一邊逗兒子,一邊說:“瑞年,這一向盯識上哪個女子娃沒有?”瑞年早又點著煙抽開了,聽了梅子的話,便將煙袋拿到手上,盯住她看了一會兒,緊抿住嘴唇,搖了搖頭。
“我倒是給你盯上了一個。”梅子微微一笑,又說,“她屋沒大沒媽,就她一個人,要是能成,把你的啥都省下了。”
“是誰呀?”瑞年來了點精神,咧嘴笑問。
“你看我屋這一向來誰了?”
“除了扣兒他媽,好像沒誰來過。”
“你再想一下。”
瑞年便又凝神想了半天,搖了搖頭說:“實在想不起來。”
梅子便越發笑得好看了:“咱的老同學呢,鄭鳳蘭!你都想不起來?”
瑞年略吃一驚,疑疑惑惑的問道:“她也二十好幾了吧?還沒結婚?”
“可不是呢!”梅子笑道,“這一向她不是又到何百川屋來了嗎?前幾天在路上見了我,就到我屋轉了一圈。聽她說,她原本想招個上門女婿,好給她下河口那娘老子養老送終。可是那地方上門女婿低搭得很,所以就一直沒找下。誰料想她那娘老子去年都給過世了,她在下河口就沒一個親人了,孤單得很,所以就想在咱石門溝找個家。”
瑞年笑問:“是她叫你給做媒啊?”
“可不是呢!她還把你問得過細的不行,我就想,她八成是看上你了。”
瑞年訕笑一下:“你可糟蹋我呢!我都兩三年沒見過她了,她能看上我啥?”
梅子道:“話不是這樣說的。小小念書的時候,說不定她就喜歡你呢。還在農業社的時候,她是不是每一次回石門溝,都要把你跟我約到一塊耍?那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可是她人聰明,見咱倆那時候走得近,所以就沒明說。依我看呢,她跟你要是能成,倒也是個好事情。”
瑞年便低頭一笑,不再言語。聰兒這時候竟也大張了嘴巴,沖著瑞年“啊啊”只個歡叫,且把一雙小手“啪啪”直拍。梅子便說:“瑞年你看,聰兒都替你高興呢!還不趕緊給個準話。”
瑞年便也朝聰兒拍拍手說:“沒看是誰的娃嘛!聰兒,叫大。”“嗯……,我把你!”梅子狠狠瞪了瑞年一眼,把臉微微一紅。瑞年又低頭一笑,猛一回頭卻發現母親竟然悄無聲息的站在身后。他因不知母親是啥時候出來的,是否聽見了他剛才那句話?卻又不好問梅子,便覺心里尷尬極了,臉紅得能點著火,低聲埋怨道:“媽,你啥時出來的,也不言傳一聲,把人嚇了美美一跳!”張長玲笑瞇瞇的說:“聽到梅子說要給你說媳婦,我就跑出來聽。”又走過去,把聰兒的小手捏了捏說:“手娃兒肉乎乎的,把人心疼的!要是我有這樣一個親孫子,該多好啊!”梅子聽得臉上怪啦啦的,急忙說一句:“只顧了諞干話,我面都燜到鍋里了!”抱著兒子回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