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家鄉的河水
?人年紀越大,對于兒時的記憶越清晰,它象一壇陳年的老酒,醇厚綿長。我對于兒時的回憶,記憶深處落下最多的是家鄉的河水。我的老家在蘇北鄉下,這里河道縱橫密集,串場河便從我家老屋西邊流過。
說起串場河,兒時對她有種敬畏和膜拜之情,她是那么的寬、那么的長,簡直深不可測,甚至認為這是世上最長最大的河,長大后我從互聯網上查到了關于她的前世今生:唐大歷二年(767年),黜陟使李承任淮南節度判官時親率民眾在海陵以北沙壩上,興筑一條長約142公里的捍海堰,該堰保護了堤西農田,百姓稱之為“常豐堰”,又叫“李堤”。因筑堤取土而挖成的河流,就是串場河最初的復堆河。后常豐堰年久失修,漸失擋潮功用。北宋天圣初年間,范仲淹在其基礎上,筑成捍海堰(后稱范公堤),“農子鹽課,皆受其利”。境內各鹽場為了運鹽方便,先后都沿范公堤一線而建,復堆河則以范公堤為屏障,串通境內富安、安豐、梁垛、東臺、何垛、丁溪、草堰、小海、白駒、劉莊、伍佑、新興、廟灣等13個鹽場,因此,又叫“串場河”。浪漫的藝術家謳歌串場河是母親之河,串場河水就像母親甘甜的乳汁澆灌著河道兩岸的良田和稼禾;漂泊四海的商家贊美串場河為蘇中里下河地區的“水上走廊”,在陸上交通欠發達的時候,她確實發揮了通航水上運輸的特殊功能;一些偏執的史學家還詛咒串場河是榨干了歷代鹽灶民血汁的“穿腸之河”,在惡劣的生產、生活條件下,鹽民們用瘦弱之軀生產出白花花的淮鹽,源源不斷地運出去,換成白花花的銀兩,流進了鹽商、官吏、把頭的腰包,而鹽灶民自己只能聽著串場河無奈的濤聲,以淚洗面,哭斷寸腸。
?媽媽經常帶著我在串場河邊洗衣裳,不時向我敘說她所知道的這條河陳舊的往事。有些故事是輕松愉快的,有些是讓人心情沉重的。媽媽跟我說,這條河又寬又長,中間深得撐船的竹篙也探不到底,常有淹死人的事發生,很危險的,叫我不要背著大人下河去玩。她說河里的輪船可以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可以坐船到外婆和姨奶奶家去,外婆住在弶港,姨奶奶遠在泰州,那時我大概認為姨奶奶是天下最遠的地方了,從此我就天天盼望著能坐輪船到外婆姨奶奶那兒去。媽媽還對我說,當年日本鬼子要來的時候,我的當地下黨通信員的爺爺就在村邊敲著鑼,警告村民們日本鬼子又來掃蕩了。村里的大姑娘和年青人趕緊游水、劃船到串場河的對岸去。寬闊的串場河是個天然的屏障,在那個苦難的年代,她像母親一樣不僅哺育著這里的人們,還要守衛他們的安危,阻止強盜的暴行。母親說著說著,一聲汽笛聲傳來,一艘輪船徐徐駛來,媽媽拖著我飛快上岸,輪船走過泛起的浪花,拍打到岸上,差點把她洗的衣裳卷走,這對幼小的我視覺不小的沖擊和震撼,越發激勵我快快長大,帶著媽媽坐船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串場河是我童年的樂場,每年夏天河水漲得很高,這一點不影響人們對她熱烈的愛。中午驕陽似火,炙烤著大地,仿佛要把一切烤焦。不知隔壁鄰居誰喊了一聲,“下河洗澡去啊!”男人們穿著褲衩,扛著端著“長桶”(洗澡盆)、圓木盆、瓷盆出來了,孩子們光著屁股跳跳蹦蹦在后面,婦女們也笑著跟著。我也是激動地跟著爸爸后面,興奮得心兒快跳出來了。“撲嗵”、 “撲嗵”,男人們先跳下水,婦女孩子也跟著下了水。男人們斗起“水性”來,在河里暢快的游來游去,扎“猛子”、翻跟頭、踩水花,水性好的漢子一個“猛子”扎下去,在水的不遠處露出頭來,手里舉著一個碩大的江蚌,向他的婆娘炫耀著“戰利品”,惹得其他男人們爭先恐后扎進了水里,膽大的男孩也往河中間游,想要撈起什么寶貝,婦女們在河邊上揀小河蚌、蜆子、河螺,回去可以改善一下清貧的伙食。鬧水聲、笑聲、喊叫聲,這里儼然成了個巨大的浴場,人聲鼎沸。個把時辰光景,男人女人們滿載而歸,我也只能戀戀不舍的上了岸。
?再長大點兒,我和伙伴們學會了游水,串場河真是我們的好去處!伙伴們在河圍上玩“打仗”的游戲,“紅軍”和“國軍”對打,然后“國共合作”拿著彈弓“攻打”河里不講文明蹲在船邊上“方便”的船員。玩熱了,跳進河里,有幾次居然跟著大孩子游到對岸去,頓時覺得自己變成了男子漢,豪情萬丈。不幸的是,這被爸媽知道了,照例要挨一頓打,他們著實擔心我們下河的危險。
?家鄉的河水,帶著我童年的生活,悠悠的在我的思緒里流淌,根本停不下來。那年冬天,老家茅草屋破了,需要茅草翻蓋,家里又沒錢買。母親便決定到她的娘家弶港的河灘上去割,這么遠的路程,這么多的茅草如何運過來,當然是船。船沿著串場河進入梁垛河,再改道到外婆家邊的方塘河,可謂路途遙遠,更難的是爸爸不會撐船。為了有個安樂窩,這一切也無法改變母親要去她娘家運茅草堅毅的決心,好在二舅會行船,過來幫忙。
?天麻麻亮,寒風凜冽,河面上籠罩著一層水汽,我興奮地坐在船頭上,東張西望欣賞沿途兩岸的景象。有時是一排排房屋,冒著炊煙,遠處狗吠雞鳴,有時是望不到邊的田野,有時是長滿荊棘的雜樹林子,慢慢地向后離去,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做了無數次坐著船到外婆家去的夢,在這兒實現了,盡管這不是輪船。我的心早就飛走了,飛到外婆那兒去了,我看見外婆慈祥的笑臉,喊著我的小名來迎接我們……我睡著了。
?一陣緊張漕雜的叫喊著驚醒了我,船排隊過梁垛河閘,我的二舅掉進了冰冷的河水里!二舅不會游水,在水里撲騰著,爸媽在船上急得跺腳喊救命,眼看危險就要發生了,鄰船一根竹篙伸了過來,二舅總算順著竹篙爬上了船。這驚心動魂的一幕多年以后也時常在我眼前晃動,二舅也常在我們面前擺擺“老資格”,我們笑他“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歷盡千辛萬苦,茅草總算裝回來了,老屋重新蓋了起來,媽媽臉上終于出了笑容。
家鄉的河水,有時在我夢里象被打開了閘門,川流不息,閃動著粼粼水光,婉轉漪漣,泛起我記憶深處中的浪花。記得小時候一到冬天,村里就召集民工去“挑河”,他們經常去挑的就是貫通蘇北大地著名的通榆河,老一輩的人斷斷續續挑了好多年,現在已成為江蘇南北運輸的“黃金水道” 。“挑河工”是個苦力活,那個年代沒有挖土機之類機械,全靠人手挖肩擔,年富力壯的男人才能勝任,吃的東西又少,住的也艱苦。大冬天河工們在工地上搭個簡易帳蓬,地上鋪著稻草,十幾個人一字排開,行李鋪上,算是宿舍了。媽媽總是默默地把家里僅有的些蘿卜干、饅頭干片準備好給爸爸帶著,我想吃一片都沒有。媽媽總是警告我要好好讀書,才能有出息,不然將來要去當“河工”。
? 那個年代的公家好像熱衷于“挑河”,家鄉老屋后的兩條小河也是那時“河工們”用肩頭挑出來的,我甚至也跟著到工地上幫大人挖土。我的小妹就在那次挑河中,掉在未填完的老河道口子里淹死了,媽媽哭得死去活來,不知她那時是怎么熬過來的。挑過那次河以后,每年夏天發大水,村里的田再也沒有被淹過。
家鄉的河水留給我的記憶,有歡笑,有淚水。無論我到外面闖蕩多遠,總忘不了家鄉那帶著甜甜的土腥味的河水,在那里潺潺的流動,那份濃濃的鄉愁揮之不去。有位先哲說:“父母在,不遠游”,始終感覺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在外漂泊多年后,我還是毅然帶著妻兒回到家鄉。家鄉的河水,還是在那兒靜靜地流淌著,澆灌著、養育著這片土地。
? ? ? ? ? ? ? ? ? ? ? ? ? ? ? ? ? 2017年2月28日于東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