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彈琴,但開始咱先不談琴,談談音樂。
從小到大,我以為我是個樂盲。此言并非妄自菲薄,只是我尚算有點自知之明罷了。比如我絕不敢在KTV做麥霸什么的。
要說有點搞音樂的念想,年少輕狂的時候不是沒有過,初一時也曾寫過幾首歪曲,拿去給新認識的同座女生,讓她給評價一下。畢竟當時在我的眼里,她拿下了鋼琴X級,想必是個音樂方面的專家。而我對她頗有好感,也有些賣弄才情的意思。誰知她看了之后,具體評價我不敢記得,但大致意思和“狗屁不通”之類的差不太遠。雖然我沒有因此落下不敢找女生搭話的毛病,但著實也被狠狠的打擊了一把,終于在小小年紀立下遠大志向,矢志不再在哆來咪的領域上多費半點心思。直到大了一些,回想此事才明白哪里不對:兩個初一娃娃,懂得甚事?我的小曲,也未必不佳。但當時從其他各項表現來看,我這頑劣的同桌,未必討喜倒是真的。結合后來我對這同桌的了解來看,借此機會,能小小打擊報復一下我,對于她來說絕對是個不可錯失的天賜良機。
就此導致我跟音樂、樂器什么的相對無緣,歌兒聽的少,曲兒唱的稀。沒有什么異性愛聽我唱歌,除了我媽,不過不過也僅限于《世上只有媽媽好》。肯聽我唱歌的同性卻不是沒有,高中時我一同學花了三個月逐字逐句教我唱會了一首走調不是特別厲害,聽起來勉強可以接受的羅大佑的《童年》之后,他表示師徒之名可以戛然而止了,否則說出去怕丟他面子……
歌不是不愛唱,除了不是每次都跑調之外,最大的問題是我不記詞,只能按著調子瞎哼哼。但我聽別人哼歌,覺得大部分和豬叫狼嚎區別不大,整體來說特別擾民,料想自己也差不離,于是改用口哨吹,一度練出了口技般的水準,學校護鳥節排練啞劇,我一個人承包了烏鴉、群鳥(除烏鴉),以及其他一些需要出聲的口技配音,因為是啞劇,所以基本上大家聽的一切聲音,都是我憋出來的,全校直播的時候臉都沒露,以今天的標準看,沒有以顏值抹黑母校就完成了出色的演出,怎么也算是位年少有成、稱職盡責的聲優。
至此,我以為這輩子除了偶爾聽聽流行歌曲,和音樂再無緣分,誰知道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
剛參加工作時,因為喜歡一個會拉小提琴的妹子,又加之當時略迷福爾摩斯,覺得會拉小提琴,逼格甚高。便自己也買了把小提琴,每天在家嗚里哇啦的拉起來,不過小提琴著實難學,拉出來的聲音類似鈍鋸撼大樹般痛苦無比,而且聲音大到鄰家的老太太吃不消,后來又聞那個妹子也不拉琴了,于是草草收場……
從我居然拉過小提琴這事兒就可見人生到底可以有多刺激……可更刺激的還在后面,我居然還彈起了琴。小時候父親批評我就總愛用“對牛彈琴”這樣的詞眼,我一度認為聽不進去固然有我自己頑劣的原因,可是彈琴的人若發揮不好,琴曲太難什么的,牛聽不進去也情有可原。反正我是打算今后決不對著什么牛兒、馬兒、孩兒亂彈琴的。
前些年,一個人在上海,也正是我交易的入門階段,每日盈虧損益,紅漲綠跌讓人心煩意亂,情緒總難平復。便很想找到個讓自己靜心的好法子。偶然聽到了古琴音,竟覺得十分靜心,便突然熱愛起來,很想學一些。現在回頭細想,可能也是覺得逼格不低,不會流于俗氣,還可以順便陶冶陶冶自己早已不知拋去何處的情操。所以便找了離家最近的古琴老師,報了個十日班。雖說十日,其實是十周,每周一課,課后練習。老師是個美女,說是龔一大師的徒弟,又和我是同姓本家,覺得親切,便認真學習起來。
十日班第一課就遇上難得的大雨,淹了路,結果和其他3位同學齊齊遲到……同學4人中,就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和一幫妹子濕身聽老師談宮商角徵羽,勾挑抹劈,倒也挺。。。倒也挺冷的。冷歸冷,學習熱情高啊,因為每周只有一課,兩課之間就要自己練習,便借了老師的琴搬回家彈,可能因為古琴聲音低調,室友居然沒啥意見,當然也可能因為他要彈吉他。
學這古琴十日班的數月,是我人生里最快意的日子之一,每日下班回去,便搬出電視矮柜,架上琴,正襟危坐在小破棕繃床邊,開始亂彈琴直至深夜。說也奇怪,我這人五大三粗,六根不凈,少年時代便身患多動絕癥,沒想到可以對著一張古琴一動不動彈上數個小時,一開始是練滄海一聲笑,康定情歌入門,后來是秋風辭,仙翁操,以及梅花三弄的片段,最后十日班結束時,居然已能彈弄完整的陽關三疊這樣的大操。雖然室友笑話節奏不太對,但自己感覺整個人在彈琴的時候便已獲得了整個生命的大和諧!那段時間也沒有怎么去想交易,確實靜心而愉悅,像療傷一樣。
十日班尚未結束,我就買了張入門古琴來彈,音色還算有味道,比老師的練習琴好彈,做工也古樸精致,算是對得上不太便宜的價格。后來彈得少了,便也未買過新的。后來結婚了,便沒事兒擺在客廳中,好暗示來客,此屋的主人讀書可能并不少,不是很好騙。
彈得少了,但聽得不算少,學琴那段時間,搜羅了許多名家的唱片,手機里也常備喜歡的琴曲,一路聽到現在。非要追根溯源,我也算龔一先生八竿子打不著的徒孫,又是老鄉,但是整體來說我不最喜歡龔的曲子。南龔北李中,李祥霆先生彈琴看視頻略糙,聽起來也沒有龔精細,但總覺得氣勢更足,便因此覺得李先生更對我這種糙貨的胃口。
我的老師雖是龔一弟子,倒也沒什門戶之見,向我們推薦吳文光,我便去聽,居然也是大愛。虞山吳派,承吳景略,有氣有韻,細節處理得精妙,整體聽起來也讓人心神激蕩。有段時間聽得爛熟,到各種文雅小店里,凡是聽到古琴曲,雖未必完全分清哪只曲子,但卻一定能分辨出是不是吳先生之作。
還有蘇思棣先生,一開始網上搜來隨便聽聽,聽多了覺得不輸各路大師,一查才發現居然是個香港的琴家,顏值造型上還略勝龔李一籌。后來我也漸漸觀察發現,香港的老爺子造型普遍都比大陸的老頭兒氣派。比如書法家黃簡,本也是我老鄉,后來也在香港定居,我學書法的時候就是看他的視頻,贊他仙風道骨確實可能過譽,但比起國內某些穿得似叫花兒、表情神戳戳、寫字如跳大神的書法大師來說至少上鏡得多。
至于已不在世的琴家,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聽了一些,古琴曲目其實并不算多,彈者卻不少,往往是同一曲子各名家都來彈一彈,各人演繹不同,可謂百花齊放,爭奇斗艷,對比著聽很是有趣。老一輩大師們彈起琴來,總覺得更能動情,可能那些年月,琴人想好好過個舒坦日子已是奢望,便只能避世與琴曲之中。有機會彈奏起來,早已然超越了爛大街的所謂匠心,可彈悲喜、談別離、彈命運,彈生死,彈天地。聽得多了,不免生出“此生付七弦,聞者數垂淚”之感,歸根究底,大師們不過是在這區區三尺六寸面前,彈了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