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胡同里,竹枝劃過地面時發出的干巴巴的聲響,這節奏不緊不慢,掃街人揮舞著手中的竹帚,一招一式,有條不紊,像一位晨練中的武術家。
院中,插鎖滑動發出的金屬撞擊聲,房門由里向外被費力推開,玻璃在窗框中晃動著,發出聲響向四外發散。睡夢中醒過來的人們,表情呆木,頭發亂糟糟的,像頂著個鳥窩,或是哈氣連天或是睡眼惺忪的搖晃出家門,院外,公廁門口排起兩道扭曲的長隊,男人們或是兩手抱肩,向隊前張望,或是低頭看報,不言不語。女人則三三兩兩交頭接耳,還不時用手比劃著,腳下蹲放著一個個花花綠綠的搪瓷尿盆,高矮不一,新舊各異,一步步往前挪動。
此時院內,水龍頭邊圍攏著要上班的人們,拎著水桶,端著臉盤,脖子上搭著毛巾,有的拿著搪瓷缸子的漱口杯,說起話來亮開嗓門,街坊四鄰相互搭訕著。有人推著自行車左右寒暄著,從人群夾縫中騰挪而出,自行車的后支架上夾著一個裝滿午飯的鋁制大飯盒。老人手拎著買來的早點走進院,高聲吆喝家人吃早飯。偶爾,會有一個歪掛著紅領巾的孩子斜挎著書包,竄出院子,后面追出個老太太,邊小步疾走邊自顧自的叨叨嘮嘮,此時那個孩子早跑的無影,只得叉腰站在當街張望一陣子,掉頭往院里走,同時,避讓著那些推著自行車趕去上班的年輕人。
雜院里,胡同中,街道中,涌出的自行車擠上大街,并迅速布滿車道,此起彼伏的清脆的車鈴聲,就像稻田中四起的蛙聲一樣不間斷。東升的旭日也將金光灑在人們身上,臉上。也喚醒了城市每一個角落,馬路上像開了鍋,即可沸騰起來了。
每當上班高峰騎車的大部隊過去后,街道胡同頃刻又恢復了靜謐,這場景有點像上課鈴聲過后的校園操場,空空蕩蕩的操場上覓不得半個人影。同樣沒有了騎車人的馬路只能偶爾看到些過往的汽車,記得那會兒我沒事會趴在二環路的立交橋上數通過橋下的汽車,真的,有時候我是在盼著有車通過橋下的, 寬展的二環路在某個時間段會變得靜的出奇,那一刻有種這個城市只有我一個人的感覺,這種感覺后來就再沒有出現過,直到后來2003年非典那次……
印象中我爹所在的工廠里有很多像他一樣的工人,每當下班的時候,人們騎著自行車魚貫而出,就像從破了口的漁網中掙脫出的魚群,耳邊是那清脆的車鈴聲和廣播站通過大喇叭播放的音樂聲,交織在一起,讓這一刻成了愉快的舞臺,當然他們慶祝的是下班了。回想起來那場面還是蠻壯觀的,現在這種場面只有自行車比賽出發的時候能看到了。
那會人們出行大多是靠騎自行車的,自行車在一個家里的作用就如同現在的小汽車,它觸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上下班,接送孩子上下學,小到拉煤運菜換煤氣罐,人們對它的依賴決不亞于今天的手機。據說那會兒自行車和手表,縫紉機并稱“三大件”,好比現在想娶個姑娘做老婆,人家先要問你有沒有獨立住房一樣,那會沒有自行車也是會影響個人問題的。
我爹有輛二八鳳凰牌自行車,這車就相當于后來的桑坦納轎車,結實耐用,那鳳凰車標的圖案到現在我也能記得,如果說現在的品牌設計都趨于簡潔化 ,那鳳凰的圖標就更讓你覺得它的每處細節都是經過精雕細琢過的。當年能擁有一輛鳳凰牌也是可以拿出來炫耀一番的。
我記得很小我爹就騎著那輛車帶我在北京各處轉悠,那會兒的自行車相比于我當時的身高來說就像現在的我身邊站著一匹高頭大馬,不是輕易就能騎上的,每次都要先把車停在一處高臺邊,我站在高臺上才能坐上去,有點像古代的上馬石,我每次都坐在自行車的大梁上,雙手搭在車把上,坐在大梁上的好處是可以看到前方的景象。 但如果坐到后車架上就只能看到騎車人的后背了,眼前的風景自然差了許多,和騎車人交談也不太方便。但后來長大一些了 前面的大梁就坐不下了,再到后來我就學會了騎車。說起小時候坐我爹的自行車,他總帶我去公園 或者騎車帶我去姥姥家,感覺要騎很久, 在前面坐久了,腿就會很麻,這時就要要求下車一瘸一拐的走一回兒再坐車上,如果路程遠這樣的動作要反復幾次的。
那會兒每人到了周末都會跟自己的自行車“較較勁”北京話叫拾搗拾搗,你可別小看這活兒,能把自己車“拾搗”好的,那可是見露臉的事兒,我感覺就和現在去4S店做保養一樣,不過當時自己在家就把這些事辦了,“拾搗”好的車顯得格外干凈利落,無論是車鈴車座還是車條腳蹬子那都是擦洗的锃明瓦亮。當然還有些更技術的活 什么換換鋼珠 給自行車換換閘皮 我就記不清了。這些手藝現在還有幾個人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