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長安,長是長安的長,安是長安的安。
大家好,我叫西北,西是西北的西,北是西北的北。
回憶起來的時候,他只是記得那個初秋的太陽很耀眼,蟬聲也特別的大。
歡迎在坐的各位小朋友,你們下午好啊。我是你們的阿丁老師,你們也可以叫我阿丁姐姐。以后在幼兒園里大家要乖乖的,希望我們大家相處愉快。
現在開始我們要來認識各位小朋友,看看誰最勇敢第一個介紹自己。
大家好,我叫長安,長是長安的長,安是長安的安。
大家好,我叫西北,西是西北的西,北是西北的北。
這樣兩個開場的介紹勾起了所有人的笑意,有兩個寸頭小孩都悶悶的笑出了聲。
西北他一直都不是一個喜歡別人目光的人,但是也不愿意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搶了先機。他的確聰慧過人可也喜愛第一的優越感。第一次聽到長安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在未來的漫長時光里會和這兩個字糾纏牽扯。但那個時候的他也因為第二個做自我介紹的失落以至于忘記了昨日才和外公一起溫習過的詩句: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那個長的漂亮的阿丁姐姐是按照自我介紹順序排列的隊伍,甚至連午休也是。所以西北很多年以后也還是在問自己,當初爭強好勝的自己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如果做對了如今為什么是這樣的結局,如果做錯了那么那一段美好的日子又要如何說起。
那個時候幼兒園的日子大概就是許多小伙伴一起做做手工,玩玩游戲,然后就是吃吃飯,睡睡覺。而西北永遠是長安的搭檔,做手工時的最佳幫手,過家家時的好爸爸好媽媽,吃飯時的垃圾桶,睡覺時的小耳朵。
“西北,你為什么叫西北啊?”長安拉著他的背帶褲一下一下的輕輕彈著。
“那長安你為什么叫長安呢?”西北覺得他的肚子很疼,但是又不敢告訴阿丁姐姐,他怕這個愛穿紅裙子的小姑娘受到懲罰,盡管阿丁姐姐對他們很好從來都不大聲對他們說話。
“我也不知道。”紅裙子姑娘終于放過了他的背帶褲,蹲在地上拿樹枝畫今天阿丁姐姐教的玫瑰。
“長安,我昨天回家爺爺教我背了一首詩,你想聽嗎?我可以教你的。”他也蹲下了還有些自豪,也有一些驕傲,他知道有一首詩包含著他們的名字,但是他不知道這一首詩這一輩子都沒機會念給她聽。
“不要。”她一邊扎一個的小辮搖晃的厲害,柔柔香香的發梢掃過他的臉龐,還帶著一股甜甜的果味。他有些癡了。
阿丁姐姐來叫他們去睡覺的時候,長安已經畫了一地的玫瑰,站起來的時候她又用腳都擦掉了。地上仿佛什么都沒有過,只有陽光落下來的痕跡和。
他和她在一個木床上,周圍的木欄把他們隔離在一個小天地里,中間只放著一個長長的棉包。長安從來都不午休,別人都睡著了她就躺下摸他的耳朵。西北也不躲開她,只是閉上眼睛聞著空氣中的果香,再做一場美美的夢。夢醒的時候,一睜眼就看見長安,有時候她閉著眼睛,有時候她又睜著眼睛。她閉上眼睛的時候,西北就靜靜的看著她,窗外透過來的暖陽灑在她臉上,他甚至能看見她小小的絨毛,就像剛出生的小鳥。她睜著眼睛的時候,他就看著她忽閃忽閃的眼睫毛,長長的翹翹的。
阿丁姐姐叫他們起床總是讓他們自己穿衣服,偶爾幫幫小忙。西北可以自己穿褲子襪子和鞋子,但是不會扣扣子,長安會穿衣服褲子和鞋子,但襪子總是不舒服。西北總是先從床上跳下來,穿好鞋子站在床邊,長安跪坐在床沿上,一顆一顆慢慢的給他扣上各種不同材質不同顏色的扣子。然后長安會伸出粉嫩嫩的小腳,西北彎著腰給她一只一只穿上可愛的襪子。阿丁姐姐有時候會打趣他們:“我們小西北和小長安以后干脆結婚吧。”
這個時候的西北總是感覺他左肩膀往下一點的地方有些不舒服,不疼,但是暖暖的塞塞的。這個事他誰也沒說,就像是一個寶藏,他要埋在最深最深的心底。
后來,這個叫西北的人他很幸運也很不幸的和一個叫長安的姑娘一直同校,甚至是同班。以至于眼睜睜的看著她從小姑娘變成了大姑娘,他們再也沒有一起午休過,但是她依然喜歡摸他的耳朵。
長安已經不是那個蹲在地上畫玫瑰的姑娘了,她可以收到各種各樣顏色的玫瑰,穿可以露出肚臍的衣服,用噴漆和油彩在任何地方涂鴉。老師或者校工追過來了,她就摟著不同男朋友的腰跨坐上摩托車呼嘯而過,轟隆隆的發動機也掩蓋不住她張狂的笑聲。
長安總是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去找西北,然后在操場上或者教學樓的天臺上喝喝啤酒,抽幾根香煙。有時候他們很多話,絮絮叨叨的說到天邊泛白,有時候他們都很沉默,默默的喝著各自的啤酒,西北默默的看著長安一根又一根燃盡的香煙。
那天長安去找西北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大雨夾雜著雷電砸向大地。長安扯著嗓子在樓下一遍又一遍的叫著“西北,季西北”。原本睡著的西北一下子驚醒,來不及穿上鞋子就沖下來,他一直記得有一個紅裙子女孩躺在他身邊湊近他的耳朵告訴他,她什么都不怕,只是怕黑。長安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淋濕的頭發下掛著和天上一樣水柱,西北也沖進雨里,他什么都沒說,雖然很想抱住她但也只是握著她冰冰涼的手。
“西北,你能不能陪陪我?”她顫抖的聲線透過厚重的雨幕傳到他耳朵里。
他沒有說話。
“西北,我們今天就走走。”
“西北,這雨真大。
”
“西北,你說我們會不會被雷劈死啊。”
“西北,我現在喜歡玫瑰花。”
“西北,你還記得阿丁姐姐嗎?”
“西北,我發現今天我不怕黑了。”
……
他陪她繞著小花園走了一圈,他從來沒覺得這個路程有那么長,也許是因為地上的石子有些硌腳,也許是因為她說了太多太多話。
西北牽著長安回家了,她穿上他大大的拖鞋,他給她拿剛買的睡衣。燈光下的她不再說話,紅著眼睛進了浴室。廚房里光著腳燒姜湯的西北聽見了水流的聲音,也第一次聽見了她的哭聲。他覺得地板上的涼氣都凍到了心里。
他把床讓出來給她睡,他在床邊坐下,長安緊緊的攥著他的手。
“西北,你為什么叫西北啊?”她突然問他,這一句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滿是蟬鳴的秋天。
他的大腦還在飛速的運轉著,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西北,我告訴你我為什么叫長安好不好?”她的聲音已經有了悶悶的鼻音。
“我一直以為長安就是健康長壽要平平安安的意思,可是我錯了。長安就只是長安,沒有祝福和期盼。你真好,你叫季西北。季西北你知道嗎,我這一次是真的沒有家了。”她說的沒有任何感情起伏,但是她攥的他的手生疼。
他突然想跟她念那一首菩薩蠻,他在心里默默回憶了一下,發現除了那一句其他的句子都忘了,算了算了,時間還長,不急不急。
“西北,你上來吧,我困了想摸著你的耳朵睡。”長安閉著眼睛對他說。
他遲疑了一下,畢竟都長大了。
冰冷的手指觸上他耳朵的時候他打了一個寒戰,那些過往又重新回到腦子里,他感覺他們還躺在幼兒園的木床上,他甚至感覺到秋天中午灑下來的陽光。他突然又記起了那首菩薩蠻。
西北一直都是一個聰明機靈的人,他的好勝和才智一直讓他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小學為了讓總是遲到的長安逃過懲罰他做了班長,初中為了掩飾不做作業的長安他做了學習委員每天作兩份不同筆記的作業,高中為了保護天天逃課的長安他做了學生會主席兼任班長。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讓她過的好一點,開心一點,她知不知道不重要。
西北其實一直都知道,那個叫長安的姑娘從小到大什么都喜歡最好,做不到最好的她就做最壞的,她總是很努力但也假裝不在意,他猜她終究還是膽小的。
長安睡著了,他卻失眠了。她的手還放在他的耳朵上,他覺得她涼涼的,軟軟的。果香還是那個果香,長安還是那個長安。
很久很久長安都不曾再來找過他,那一個晚上仿佛只是西北的一場夢。
這個夏天過完就要進大學了,西北突然沒有了什么目標和志向,他想長安在哪他就在哪。
但是他聯系不上長安了。長安消失了,就像地上的那些玫瑰一樣。
西北最終去了一個比南方更南方的地方,他覺得南方充足的陽光應該可以驅走那些侵入體內的寒氣,就算不能消除殆盡至少也不至于再打一個寒戰。
可是,南方的陽光似乎并沒有那么厲害,他心里邊還是經常冷的發緊。
這些炙熱而不溫暖的陽光下沒有長安。
那天西北和朋友去海邊聚會的時候遇到了旅游的阿丁姐姐,她帶著她的寶寶。小寶寶吚吚啞啞的說著,沖西北揮舞著雙手。他接過肉嘟嘟的小寶寶,長長翹翹的睫毛讓他突然想起了長安。阿丁姐姐看著碧藍的大海突然問他:“西北,你還記得當初你的小媳婦嗎?”
他懵了。左肩膀以下的位置又開始有點暖暖的,塞塞的。
他埋在最深處的寶藏似乎已經長成了一顆大樹,他再也不能理智的控制自己。
西北開始瘋了似的找一個叫長安的姑娘。
一日一日。
一年一年。
西北結婚的前一個晚上他還在想,如果明天長安來了我就要多高興有多高興的跟她介紹我的妻子,如果長安來了我得勸勸她不能再胡鬧了,如果明天長安來了我得告訴她阿丁姐姐生了寶寶,如果明天長安來了我就告訴她我也想生一個寶寶,如果明天長安來了我們要喝一個痛快。如果明天長安來了我一定要帶她走。
長安終究是沒有來。
西北終究沒有結婚。
西北被派去西安出差的時候在飛機上才反應過來,他在去長安的路上。一時間他有些坐立難安,他激動也害怕。
行程的最后一天比較空閑,他決定出去走走,哪怕這個長安不是長安。
一路上他都有些失神,感覺什么都沒有想,又感覺他在想些什么。
“西北。”周圍的環境有些吵雜,他還是聽出了她的聲音。他不敢確定是他的幻覺還是真實的。
“西北。”聲音又一次傳過來。
他有些遲疑的轉身望過去,是長安,真的是長安。原來長安真的有長安。
“長安。”他突然有點想哭。曾經無數次在街上認錯的人,現在站在他面前對他笑,太真實了,太不真實了。
他們沒有沖上去擁抱,也沒有客氣寒暄,只是雙雙站在原地。一切都是流動的,只是西北和長安靜止了。
這是幾秒鐘還是幾分鐘西北并不清楚,在他的感官世界里已經過了一整個世紀。
西北跟公司告了幾天假,長安帶著他在長安城里游蕩,長安還是喝酒抽煙,西北喝酒不抽煙。
“長安,我想給你念一首詩。”西北再一次說的時候,長安城的天空上突然綴滿了煙花。
“你說什么?快看啊,真好看。”長安指著天空中的煙花有些雀躍。
“沒什么,我們看煙花吧。”西北又一次縮了回來。
長安送西北去機場的時候,西北終于鼓起勇氣問了一句:“長安,那個晚上你為什么來找我?”
“西北,你叫季西北,而我只是長安。不過你現在也可以叫我顧長安,我先生姓顧”。
“你……你先生”?西北的喉嚨突然變得有些干塞塞的,連帶著聲音都有一些嘶啞。
“抱歉西北,我們沒有舉辦婚禮,也就沒有通知你”。
長安有一口沒一口的嘬著手中握著的芒果汁。
西北徹底慌了。
在他的心里一直以為那個紅裙子的小姑娘會穿上全世界最美的婚紗再對他笑的一臉張揚。可是沒有想到紅裙子小了,小姑娘不見了,更沒有全世界最美的婚紗。
“嗯,顧長安挺好聽的”,西北感覺自己的喉嚨痛的發癢,每一個字都說的緩慢痛苦。
“抱歉西北,你的婚禮我沒能去”。長安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連續對西北說兩個抱歉,一個是因為自己的婚禮一個是因為他的婚禮。
“沒事,畢竟咱們隔的太遠了”。是啊,長安,我們這一次真的隔的太遠了。他忽然間想起來在他的婚禮上,他挽著那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人緩緩走過鋪滿玫瑰花瓣的紅毯,司儀剛剛開口他卻落荒而逃時腳下帶起的紅花瓣。
飛機落地的時候西北的腦袋里還是一片空白,心里也空落落的,就像心臟被連根拔起。
他忘了自己怎么上飛機,怎么下飛機,怎么又回到家里,甚至如何跟長安告別的他都忘了。
他只回憶起來了一首詩: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西北沒有再結婚,他害怕自己慌亂的腳步會再一次帶起地上的玫瑰花。
當然,他也沒有再去找一個叫長安的人,也沒有再去長安出過差,甚至連路過都沒有。
他的心臟和大腦在冗長的時間里慢慢消化著長安,他開始忘了長安的聲音,忘了長安的樣子,忘了紅裙子和紅玫瑰。
西北躺在養老院樹下一臉愜意乘涼的時候,透過一片聒噪的蟬鳴他恍惚聽見了隔壁學校傳來一聲稚嫩的聲音:“西北”。
他有些愣住,又釋然的輕聲笑了。這人老了啊,耳朵都不中用了。
只是,長安,你在長安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