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個蒙面槍手顯然是個職業殺手,他的動作熟練而簡單,像用筷子夾起碗中的菜肴一樣隨心所欲地揮動著手槍直沖進來,在數十米之內,接連擊斃了兩個正收拾東西的傭人。但希奇的是,他射出的第三顆子彈,居然沒有擊中離他只有幾米遠的蔡明月!那顆子彈只是擦著她的左半邊臉飛了出去,將她身后的一只花盆打得粉碎。那棵蔡君暢極為鐘愛的巨大的南非綠蘿,隨著花盆的碎裂,巨人一般轟然倒塌,將驚恐萬狀心神俱碎的蔡明月,壓在它那巨大的翠綠色的枝葉下面……
是那個殺手沒有發現正隱藏在綠蘿下邊看書的女孩?還是他有意放過這個跟蔡家人一直格格不入的二小姐?如果是前者,那么,這個所謂的職業殺手的功夫也不過如此,如果是后者,那么,又是什么使得殺人不見血的職業殺手動了惻隱之心?
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蔡明月蜷縮在枝葉分披的綠蘿底下,腦子飛快地轉動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雖然使她措手不及,但她還沒有恐懼到喪失理智的程度。
她的母親許嘉禾,一個只知道溺愛孩子的老好人正在幫助傭人收拾東西。天氣預報說今年第八號臺風“桑娜”將于今天晚上八點左右在H省登陸,到時候藍城這一片海域必定要受到不可避免的牽連。
為了以防萬一,蔡君暢吩咐家人稍做收拾,暫時回他在鳳凰山莊的另外一處寓所躲避一下。
槍聲響起來的時候,許嘉禾正跟傭人們一起,把那些特別怕摔打的珍貴瓷器往柜子里收。
蔡明月看見母親那張胖墩墩的圓臉上,閃過一抹莫名其妙的警覺,她手中的一只景德鎮香港回歸鳳凰戲牡丹瓷盤哐嘡一聲掉在地上,接著就聽見她嘶啞著喉嚨喊叫起來:“君暢快蹲下!”
蔡君暢那時候早已經吃過飯并洗刷完畢,正穿著那件寬大的繡著精致的五毒圖案的真絲睡衣從洗刷間里出來。他低著頭,細心地結著睡衣的帶子。
那是一個美麗的蝴蝶結。那種蝴蝶結的打法很特別,難度很大。當年門小倩將這件親手繡制的睡衣作為蔡君暢五十歲生日禮物送給他的時候,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學會了這種蝴蝶結的打法。
機敏干練的蔡君暢還從來沒有為一件什么事如此執著過,即使是生意上的事情,如果雙方談判不順利,他寧愿放棄賺錢的機會,也絕不會化太多的力氣去等待對方的妥協,他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說剛愎自用也可以。他會用另外的手段,快刀斬亂麻地解決掉那些麻煩的事情。可是在系蝴蝶結這樣的小事上,他卻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耐心。這是蔡家老少都不曾想到過的。
后來,蔡明月不止一次地看見,母親許嘉禾一次又一次地撫摸著那件寬大的睡衣,嘴里嘮嘮叨叨地說:“愛屋及烏,愛屋及烏啊……”
蔡君暢顯然也意識到了危險的來臨,蒼惶中他猛地一蹲,順手將那件睡衣倜起來,當作盾牌蒙住了還掛著水珠的腦袋。
許嘉禾的那聲喊叫,換來的是一聲沉悶的槍響,她乍煞著兩只濕手像舞蹈一樣踉蹌了幾步,前胸后背已經血流成河。她的雙眼睜得很大,望著蹲在樓梯拐角里抖成一團的丈夫,喃喃地說:“君暢……你要是……早聽我的話就……”
傭人們已經亂成一窩蜂,然而幾聲沉悶的槍響過后,那些人便一個個橫在地上,像春盡紅顏一樣消失了色彩散落了芬芳。
在一片死寂中,蔡君暢以為禍事已經過去,他抖動著雙手掀起那件拯救了他性命的愛情信物,睜著一雙失神的大眼睛,像個跑到別人家炕頭上睡了人家女人的采花賊一樣,小心翼翼地張望著。
一個沙啞而尖銳的聲音突然間響了起來。
“老王八蛋,你躲不過去的,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又是砰地一聲悶響,蔡君暢的腦袋上像噴泉一樣迸濺出一股紅紅白白的液體,身體頹然攤倒在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成為前塵往事了。
“今年第八號臺風“桑娜”挾17級強風,以每小時30公里的速度,氣勢洶洶地向我省撲來,預計今天晚上8點鐘在……”
吊在墻上的那臺液晶顯示屏數碼電視無動于衷地運轉著,省綜合頻道正在播放晚間新聞。漂亮的女播音員漠然地注視著天體上那一大團怪獸似的烏云,性感的嘴巴來回開合,就像老外婆給小孫女講一個年代久遠的發黃的故事。
“一個也不能少!”
那個惡狠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在空曠死寂的別墅里發出空谷回聲般的巨響。
是門小倩!不會錯的!十三年來,這個陰險狡猾的女人像一塊粘牙的糖一樣,始終粘貼在蔡君暢的身上,一步步取代了主婦許嘉禾,主宰了這個家庭。她那刻薄尖利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蔡明月的耳邊回響,即使再過上千年萬年,蔡明月也不會忘記那種鋼銼在金屬上來回拉扯發出來的刺耳的聲音!
蔡明月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那種甜蜜中隱藏著兇狠的特殊聲音是明月有生以來記憶最深刻的,即使那聲音化成空氣消散了她也不會弄錯的。她的牙齒冷得發抖,像一臺十二馬力的拖拉機在顛簸的鄉村土路上行駛所發出的聲音。為了將那種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聲音堵在喉嚨深處,她的牙齒將左手食指狠狠地鉗住了。
蔡明月盡力蜷縮起身子,躲藏在綠蘿樹茂密的葉子里。透過樹葉的間隙,她張著一雙驚懼的大眼睛搜尋著聲音的發源地,然而她只看到橫七豎八血肉模糊的尸體,雜然陳列在客廳里,場面慘不忍睹。尤其是母親許嘉禾,子彈從她的胸部穿過,將左乳的肌肉撕裂開一個拇指大的彈洞,她的右手還緊握著一片破碎的瓷片,左手食指朝向父親蔡軍暢的方向。而她的父親蔡軍暢則死豬一樣攤坐在樓梯旁邊,腦袋像從枝頭掐斷的果實一樣低垂在胸前,一旁的地板上滿是鮮艷奪目的血液。
蔡明月看得目齜盡裂,膽肝俱碎!
“可是你只交代要姓蔡的命,現在我把他家能喘氣的都收拾了,你得加點宵夜費不是?”殺手一邊說,一邊吹了吹按在槍口上的消音器。
“只要你把活兒做利索了,還能少了你的好處嗎?”門小倩從突然從外面冒出來,狐媚地沖著蒙面殺手一笑,“那個要命的小騷B呢?現在學校里正放暑假,她一定在家里的!”
“什么要命的小騷B?除了你這個要人命的小騷B之外,我就沒見還有第二個要人命的!”
蒙面殺手說著,伸出戴了橡膠手套的大手,肆意地在門小倩的臉蛋上擰了一把,嘿嘿地笑了。
“走吧,車在外面等著呢。哦,咱們可是有言在先的,今天晚上,你可得讓俺好好地享受享受!”
殺手那張蒙了面罩的臉上,只有嘴巴在一開一合地蠕動著,樣子非常恐怖。
“絕對不可能!給我仔細搜查!一個都不能少,我說過的!”
于是,那個殺手端著他的槍,一步步沖著樓梯拐角處那堆倒下的綠蘿逼了過來。
茂密的綠蘿,被冷漠地挑開了。
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暴露在戴著黑色頭套的殺手面前。嚇傻了的蔡明月,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獸一樣,目眥盡列地緊盯著殺手,全身癱軟,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個小狐貍精,看來什么都瞞不過你。她在這兒呢!”
“你不會是想留下這個蔡家的二小姐自己享用吧?我可告訴你,你要什么樣的女人老娘都可以給你弄來,但這個人不能留!不能壞了我的大事!要知道,我做事從來不留后患的!”
門小倩邊說邊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殺手,心里暗暗地咬著牙叫道:等著老娘讓你享受吧!黃海里饑餓的鯊魚們,正等著你去做它們的晚餐呢!
可是,蒙面殺手哪里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的狠毒心思呢?如果他事先能知道,他的生命也活不過這個夜晚,他還會這么不遺余力地為她賣命嗎?其實,如果他稍微有點頭腦的話,就一定能夠想到,隨著蔡家一家老小的死亡,他也必將被門小倩滅口!可惜的是,這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伙,眼光遠遠還沒有那么銳利,也沒有那么長遠,所以,他的命運早就在答應門小倩的那一刻,就已經完全掌握在門的手中了。
“你就不要操心了,臺風很快就會襲擊這片海域,到時候海水倒灌進來,這里的一切就化為烏有了。就算還有活物,也會被臺風拉進大海,成為海洋生物們的美食。就算公安局他爺爺來偵察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燭的事情!”
蒙面殺手抬手指了指墻上的電視,得意洋洋地獰笑著說。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我門小倩臥薪嘗膽十三年,今天終于親眼看見了蔡君暢這個惡棍流氓的下場!死吧!一起去死吧!桑娜,桑娜,快些來吧!”
門小倩說著,舉起一把鋒利的匕首,猛地揮向蔡君暢那圓柱形的脖子。
隨著一聲冷酷狂笑,一顆子彈呼嘯著鉆進了蔡明月的左胸。
剎那間,蔡明月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片沒有份量的羽毛,輕飄飄地飛上了半空。接著,意識里就空白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