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待午后的煦風攜帶著陣陣桂花香飄進院落時,穿著絳紫色紗裙的少女依舊是頭枕著胳膊趴在茶桌上酣睡,任外邊有什么點大動靜都沒法吵醒她。
坐在離茶桌有十來步遠椅子上的米色長袍少年,手肘子杵在扶手上撐著斜靠的半張臉。他遠觀著正睡得香甜的絳紫色少女,臉上則出現玩味的漂亮笑容。他長得極為清秀,長發挽得高高地卷在束發冠里。雙鬢下的一對耳朵長得格外搶眼,大大的看起來有點兒呆萌像極了耳廓狐。
他閑著無聊,安靜地張開右手,一團近于透明的米色小氣團緩緩地從他的手上飛出去。氣團極為輕巧地落在少女頭上,緩慢地打著旋。米色長袍少年手掌往下以彈琴的姿態手指微動,一上一下地輕打。少女的青絲剎那間像是被靜電吸附住直直地豎起來,氣團配合著少年的手速在青絲間來回穿梭。
而本平躺在那張寬大的鏤空羅漢床,蓋著暗黑紋織錦羽緞斗篷的少女,聽到嘶嘶響聲后側過身子抬起她那雙直勾勾的嫵媚大眼往少年那個方向看去。
很好,他在幫她編發。
暗黑斗篷少女纖長的手指不動聲色地在斗篷下蠕動,一道閃光嘩地一聲打中那氣團。她動了動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得意地朝他笑了笑。
米袍少年依舊漂亮地笑著,懶散地往椅背靠去,雙手迅速生出兩個氣團,一團利落朝暗黑斗篷少女直射過去,另一團則慢悠悠地飛到絳紫色少女頭上繼續完成剩下最后的一個編發步驟。
暗黑斗篷少女快速地從羅漢床翻下身,伸手便作出一道閃光飛向絳紫色少女。“轟”地一聲巨響,絳紫色少女終于被驚醒過來,她頂著一頭亂糟糟的蓬松頭發迷惑地坐在他倆中間的小板凳上,一來一回地望著劍拔弩張一站一坐的兩人。
2、清晨剛落了雨,今夜也因此暗得出奇,天上一顆星也沒有,一片慘淡的烏黑跡象。整座院落像是一只靜伏在地面上沉睡了的野獸,安靜地不發出一點兒聲響。
所有人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打算以沉穩的睡眠來結束今天頗為喪氣的行程。今早當天色剛透出一點明亮時他們三人就領著隊伍冒著蒙蒙細雨出發至百花洲。一路上除卻有些路面難走耽誤點時間外其余的可以說是暢行無阻。直至深入到百花洲內部,眼前的景象幾乎讓人毛骨悚然。血腥的風伴著綿綿小雨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空縈繞,就像在放肆嘲笑這漫天散落的黃葉。大街已橫尸遍野,野火仍在燃燒,時不時燃燒著的火焰會從樹枝、尸骨上爆發出“啪”的響聲。雨下得實在是太小了,滅不掉這底下的火,熄不掉籠罩在一行人心頭上憤怒的火。一股近于沉默的悲哀在半空中傳染。
他們原本計劃趕在對手來臨之前,與百花洲領袖談好籌碼進行聯盟。商討的時辰日子早些天也派了使者定了下來。不料,是誰走漏了風聲,讓敵方鉆了空子。
此刻,他們都無心猜測是誰告的密。他們在一群尸骨未寒里找尋生還者,他們了無希望地挨個翻了遍,都渴望著有誰能告知他們百花洲的領袖是否活著?能否助他們一臂之力共抵敵軍?
“啊啊啊!”驟間從四面八方的隊伍里發出了尖叫聲,緊接著四處逃竄。不知道是誰早已設下了陣法,在苦苦潛伏等待著他們此類寵物般的對手,一步步引誘他們走進陷阱里。像是織好了一大張蜘蛛網,等著把你黏住,然后撕毀,吸干你的血肉。
滿地的食人花像是破土而出,霎間變大生長張開搖晃,見一個逮一個,一張張血腥大口毫不留情。
米色長袍少年果斷地集齊周圍的少數人立即作法,一團逐漸變大的耀眼米色氣團似個罩鐘牢牢地護住他們。妖嬈的食人花似無數觸手蹭蹭蹭地從地底下爆破驟然轉變攻擊對象猛然撲上這個不大的米色半圓。無數的食人花蜂擁而至層層疊疊地覆蓋在上面,每觸到氣團這些觸手便消融滋滋滋地冒著煙。然而米色氣團也被嚴嚴實實遮得昏天暗地,畢竟眾寡勢殊經過長時間的消耗米色淡淡地化成透明,大伙吃了一驚,慌忙用盡全力補給米色長袍少年。
“嘩”突然氣團中部坍塌一小塊,一只觸手得空往下伸展重擊米色長袍少年。絳紫色紗裙少女及時反應過來殺紅了眼一股赤紅色似布條般的氣流攀爬上可怖的觸手,一股腦兒地成功吸引住侵入者的注意力。她騰出另一只手將另一條赤紅布條氣流圍住米色長袍少年使他免受觸手干擾。暗黑斗篷少女緊接著從氣團外頭帶著一批人馬趕來,將里外三層的食人花驅逐開來,同時透明色氣團也抵御不住外面的強烈反攻,瞬間透明氣團暗淡消逝,米色長袍少年身上只剩絳紫色紗裙少女的紅布條氣流護身。食人花如山壓卵,居高臨下地將所有觸手團團圍住絳紫色少女,在環繞住她瘦削的身形時卻有所感悟似的反彈開去,那長長的觸手瞬間橫掃了周邊防不勝防的眾人。絳紫色紗裙少女側身抬眼的剎那看見不遠處閃著米色和赤紅色交雜的光的少年,他帶著那副溫和的模樣,眼里滿是疑惑。此刻他沒有出手幫她,說明了他在猶豫。
絳紫色紗裙少女只得乘勝追擊,拼盡全力地化成一條巨大的紅色布條,仿佛連她都融入進去,作勢直擊最強大食人花的要害。傾刻間所有人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著絳紫色的紗裙少女的作戰。不斷噴射出鮮血,宛若下了場血雨,而天地間這場蒙蒙細雨與之對比變得那般有氣無力。
她勝。
從遠處拖著一身混了血色的絳紫色紗裙緩緩走來。背后一路遺留的滂沱血色,是它的,也是她的。
她目不斜視,筆直地往前走,煞白的臉上掛著冰冷極致的眼神。
米色長袍少年望著她身后血流如注的食人花和著淅淅瀝瀝的細雨,營造出的一種難以言表悲壯。他收回看向絳紫色紗裙少女的目光,向周圍掃射了一通后,語氣平淡地說“點人頭,回。”
3、米色長袍少年輕輕地推開絳紫色紗裙少女的房門,一聲招呼也不打地攤開雙手用氣團點燃了房內的燈。驟間,絳紫色紗裙少女的房間燈火通明,就如同沉寂在這一片黑夜里最耀人的眼,就像是這座院落這只野獸睜開的一只能看透所有表象的利眼。
絳紫色紗裙少女穿戴整齊地躺在床上,像是知道他會過來。只不過她是側躺著背對他,她的背部滿是食人花留下的猙獰傷口。
他記得大夫幫她醫治后向他闡述傷勢時用的是血肉模糊四字。
極疼,極痛。
他沒坐只是負手站在她的床前,一時不語,像是忘了要說什么。
暗黑斗篷少女和少數派私底下議論的他今日回程時都已經聽得差不多了。
米色長袍少年以極緩的語速,怕她聽不清似地一字一頓問道“你可記得你是何時進來的?”
少女緊閉雙眼似休憩一般,極低極輕的喃喃細語傳來“五年前,和她一起。”
少女口中所指的“她”便是暗黑斗篷少女,她們由各地親信挑選而來輔助米色長袍少年。
“那你可知若我覺得你能重用,將同成為這院落的”想是在遣詞造句,最終拗出兩字“主人(女主人)”。
“聽天由命,我無妨。”
少年聽聞慘淡地笑了笑,“我聽見有人猜你是敵人潛伏的內線。”
“你是?”
絳紫色紗裙少女激靈地從床上翻坐直起身,速度快得拉扯到背部傷口,她瞪著清澈的雙眼望著米色長袍少年,嘴角卻齜牙倒抽一口冷氣地痛。
“你不是?”米色長袍少年語氣里多少隱含了些欣喜。
少女歪著頭看淺笑的少年,也不直言,只是問“你信我?”
“我信。”米色長袍少年重新露出他固有的漂亮笑容,暖暖的燭光下配上他異常突出的雙耳顯得十足可愛。
他伸手生出個小小的米色氣團輕盈地飄到少女的額頭為她捋平蓬松的發絲,就像是在安慰她今早所受的傷。“可痛?”
“傷口這種東西打斗時都不覺得有什么疼倒是過后卻火辣辣地痛得扒皮抽筋似的。”
“明夜,我們得去西邊一趟,你就留下養傷吧。”
“明夜?”少女垂眸有絲遲疑不定,她回應一句“我也去。”
“明夜兇多吉少……”
少女連忙打斷少年的話怕他不允,“你們打頭陣,我絕不拖后腿。”
米色長袍少年沉思了一下最終應許。他掩上房門,熄了室內的燈。
絳紫色紗裙少女心緒不定地合上眼簾,黑夜再度陷入漆黑,而這座院落這只野獸剛睜開又閉上的那只利眼,像是看透了什么,又沒看透什么。
4、敵軍與他們一隊人馬幾近是同時抵達,還未反應過來,兩邊人馬已經各自開打起來場面一頓混亂。
不過半個鐘,雙方傷亡慘重各自撤退百里。暗黑斗篷少女扛下重任,重整旗鼓。
軍營內,半晌怒視米色長袍少年一言不發,她撂下話就一句“可值!”
米色長袍少年暖心地笑“值不值且看各有所好……所有不測,你知怎么做?”
“待你歸來”。
米色長袍少年心知肚明此去兇險,他點點頭似是回復,便頭也不回地返回戰場。
只因,絳紫色紗裙少女消失在殺氣騰騰的夜。
5、米色長袍少年折返這戰場,行到所處皆是流動的米色氣團,他一步步踏入西邊深處。他不管眾人對她的猜測,憑借與她的相知多年,確信對她的了解。當初她舍命救他畫面,一一在眼前浮現。他只顧一路殺過去,司空見慣了鮮血。他能感應到她落入封閉的地牢,發不出求救的訊號。
他看見她斜靠在堅固的鐵牢里,觸目驚心的一灘血在她身下蔓延。
打開鎖鏈,絳紫色紗裙少女淺淺笑和少年擁抱,氣若游絲地說“我就知道你會找來。”
“我聽得見。”他從來沒有想到這是他倆的第一次擁抱。少年一把將她抱起,離開鐵牢。
“你記得我說過你像米色皮毛的大耳朵小狐貍?就是那種聽力特別好,甚至可以聽到沙子流動的聲音,長得特別溫和好看的。”
“記得,你存點氣力我們離軍營不遠了”
絳紫色紗裙少女維持著淺淺的笑默默地與他擁抱,少年或許產生了幻聽,她說會陪他一直到老,遠離這塵囂。正當他感受幸福的微妙,一把無形的赤紅匕首刺進少年的心臟。絳紫色紗裙少女依舊帶著淺淺笑。
米色長袍少年瞬間雙腿跪地。他死死地抱住仍在淌血的少女。臉上掛著無力的漂亮笑容。
“耳廓狐是夜行性狐貍,它視力聽力特別好。前年暗夜你明明看見那一角絳紫色衣裳從你房間飄過,你為什么在隊伍里說謊,你應該懷疑我的。”
“食人花畏我懼我故而反彈,你也該是猜到是我作出的陣法,你為什么不直截了當地戳穿我,你應該懷疑我的。”
“今夜我執意跟來且如此恰巧落入敵方手中,你應該懷疑我的。”
“隊伍里那么多傳聞,說我是臥底,你為什么要站在我這邊,你應該懷疑我的。”
“你這般強大,怎么可能被我一個女子刺傷?”
“你為什么不說話?”
絳紫色紗裙少女躺在他懷里看著他不斷涌出鮮血的胸口,刻意不去望他凝視的雙眼,神經質地碎碎念。
“我信你。”
她抬眸看向那雙伴了她無數個年頭追隨著她的身影的眼睛,她一直在躲在藏,極力隱蔽自己免受干擾,不外泄身份。
米色長袍少年嘴角上揚,露出當初她酣睡時的玩味漂亮笑容,微顫的手攤開,滿天的米色氣團變幻成星斗,整個戰場被他照耀得一清二楚,地面上的血跡尸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綠茵嫩草鮮花驟間生起,還有她極愛的一片桂花林,空氣中香氣四溢掩蓋住他身上的血腥味。
她繼續叨叨念“行刺這種東西匕首刺入時都不覺得有什么無恙倒是過后胸口便痛得血流不止”。
他輕撫著她亂蓬蓬的頭發,說“別怕。”
天地間瞬時暗了下來,沒有了星斗,沒有了鮮花嫩草,沒有了桂花林。
再也沒有了米色氣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