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你我/被吞沒在月光如水的夜里/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現/我們流連忘返/在貝加爾湖畔……
----李健《貝加爾湖畔》
1.
我在一片混沌中漸漸恢復意識，發現我還在開著車。我在哪里要去哪，我完全不記得了。耳邊突然傳來女生說話的聲音，我轉頭看向副駕駛，我的女友默默正在不知說些什么，而我似乎一句也聽不懂。
“怎么回事，你說什么，我們這是要去哪？”
“啊？我說半天，你一句沒有聽見啊？你想什么呢又，每天就知道胡思亂想，別人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
“對不起，我剛才確實走神了，我們這會兒是要干什么去，我怎么什么都不記得了？”
“還裝失憶呢，我媽今天過生日，去給我媽過生日啊。就要上大橋了，你慢點！”她斜睨我一眼，便拿出手機不再理我。
對了，今天是我女友媽媽的生日，也是我們決定跟她家里商量婚事的日子。
我們上了大橋。我想起這大橋剛修繕過，開通沒幾天。因為不是節假日，全程2公里的橋上幾乎沒什么車。
一上橋就看到，前面有一個奇怪的藍色光點，在上下攢動。
“那是什么？”我不禁問出聲。
“什么啊？哪有什么啊，連個蒼蠅都沒有。”女友從手機里抬起頭，看了看，又低下了頭。
“你看不見嗎，前邊有個淡藍色的光點，你看看。”我瞇起眼睛，確定沒有看錯。
“你眼花了吧？哪有什么光點？”她頭也沒有抬。
我們離光點越來越近了。光點也變成了光球，一團藍光似乎包裹著一個金屬球一樣的東西，向上跳出三四米的高度，然后落下，速度驚人。
我回頭看看女友，她依然在低頭看著手機，嘴角不自覺上揚，手機屏幕的白光照的她打了粉底的臉格外白。
離下橋還有兩三百米，我把車停到了應急車道。
女友終于把眼睛從手機上轉移到我身上，“干什么啊，停下干嘛？”
“你看那是什么。會不會是外星人？”我指了指那個藍光球。
女友定神向前看了看，疑惑地歪頭看著我，“你沒毛病吧，又犯什么病？哪有東西，還外星人？”
“你真的看不見？真的有，你看啊！”
我松開安全帶，下了車，走向藍光球。
藍光球似乎感覺到了我的靠近，停在離地面一米的位置，不再跳動，像是在等我。
我走近過去，他大概比一個籃球大上一圈，內核的金屬球有一個高爾夫球大，包裹金屬球的藍光從中心的深藍色向外漸變為白色，使得通體呈現出淺藍色。
我離他只有幾步遠了，我稍微蹲下來，將手伸向他，他抖動起來，似乎是因為恐懼。他向我身后猛跳起來，一陣疾風削過我的頭發，我轉身看到他停在了我的車上。
我的女友依舊一臉疑惑的看著我，口型似乎還在說著我是不是有病。我伸出手，對她做出一個靜止的手勢，讓她不要下車。
藍光球還在車頂上抖動著，我似乎聽到嗡嗡的響聲。
“你好，我沒有惡意，你是外星人嗎，我不會傷害你，請你先下車，我們馬上就離開。”
藍光球無動于衷，依舊在車頂上抖動著，抖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嗡嗡聲越來越響。我不自覺捂住耳朵，我感受到危險的氣息，我看看女友，她氣憤的看著我，正在解安全帶的帶子，準備下車。
我只看見她把手伸到門把手上，便被一陣巨大的熱浪和聲浪震倒在地，我感覺到身體被劃出幾十米開外，后背火辣辣的痛，不知是遠處的火光還是濃煙灼刺著我的眼睛。
車爆炸了。這是我最后的意識，我躺在地上意識漸漸模糊，耳邊突然傳來朦朧的熟悉的歌聲……
2.
原來是個夢。
我伸個懶腰，頭有些痛，手機唱著歌，我拿過來，是個備忘錄：未來岳母生日[玫瑰花]。這是半年前就設置好的了，半年前我和默默就決定在她媽媽生日那天跟她家人提出婚事。只可惜，一個月前我們就正式分手了，但是備忘錄我卻忘記刪了。
我刪掉備忘錄，看到手機顯示時間已經8點了。
我起床洗漱，然后躺在沙發上，不知該做些什么。我已經失業三個月了，也是因為這個默默才離開了我。
3.
我和默默是大學同學。我大二時參與迎新生活動，遠遠看到她披著一頭長發，身材纖細，卻拖著巨大的行李箱來報道，我對她一見鐘情。我整整追了她三年，她在這三年里拒絕過我三次。她有過兩次短暫的戀情，但都因為我的干涉草草結束，后來沒有人敢追她了，她依然不肯接受我。她的理由一直很單一，她說我太獨特了，她駕馭不了我。
我畢業之后很快進入了一家挺知名的廣告創意公司，我用第一月的工資在默默宿舍樓下擺滿了玫瑰花，路過的女生無不熱淚盈眶，尖叫痛哭。我把一條施華洛世奇的水晶手鏈戴到默默手上，深情告白：相信我，有一天我會為你戴上鉆石戒指，一生只能買一只的那種，你愿意嗎？
她捂著嘴，眼淚撲簌，我不知道她是哭是笑，只知道她不停點著頭。好基友們說的果然沒錯，一般的姑娘根本抗不住這樣猛烈的攻勢。
3.
算起來，從那時開始，我們已經在一起三年了。她畢業后進入一家會計公司，每天與枯燥的數字打交道。我們幸運的租了一間一居室，有廚房有陽臺有落地窗，交通方便位置便捷，雖然房租偏貴，但貴的很值。
住在一起的第一年我們生活的很幸福，我可以輕易的讓這個單純的姑娘微笑大笑露齒笑，我愛看她笑起來時彎彎的眼睛和兩個淺淺的梨渦，我畫了7張大小不一風格迥異的她的笑容，就貼在我們小客廳的電視墻兩邊。
我以為我們能就這樣一直笑下去幸福下去，沒卻想到，如今只剩我一人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旁邊她的畫像出神。電視里的美女一個一個的換著，我卻只看得見墻上笑出八顆牙齒的默默。
4.
電話突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
喂，你好。
你好，這里是人民醫院，請問你是吳默默的家屬嗎？
我是她前男友，默默她怎么了？生病了嗎？
她在大橋上出了車禍，現在在我們醫院里搶救呢，情況很危險，您抓緊時間通知一下她的家人吧。
好的，我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我整個人開始慌張起來。大概是默默手機里還沒有刪掉我的名字，所以醫院才會找到我吧，我知道她給我存的名字一直是老公。
我拿出手機，給默默的父母打電話通知他們，之后立刻開車去了醫院。
手術做了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里默默的父母趕來了，一直在無聲哭泣。默默幾個要好的同事也來了，一直安撫著默默的父母，我坐在對面說不出話。后來警察也來了，告訴我們一些車禍的細節。
大橋因為修繕后剛剛開放，幾乎沒有什么車，默默大概開的車速太快了，離下橋300多米的位置，不知為了躲避什么，還是走了神，直接沖向了橋欄桿，車和欄桿都撞變形了。車上沒有安全氣囊，她當場暈死過去。直到下一輛過橋的人路過看到，才報了警。警察來醫院了解一下她是不是存在疲勞駕駛或者酒駕的可能。
默默的父母和同事紛紛表示不可能，昨天她就請假今天給媽媽過五十歲生日，很早就下班回家休息了。
我坐在人群的對面，沉默不語。這一切本該由我告訴警察。本來是應該我開著車帶她回去，如果是那樣，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故了。
手術室的指示燈滅了，我們立刻圍向了手術室的大門，醫生疲憊的走出來，無言的搖搖頭。
送來的太晚了，過了最佳搶救時間。
狹窄的手術室走廊里立刻被悲慟的哭聲充盈起來，我恍惚的癱坐在地，忘了哭泣。
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好好工作，不頂撞上司，不會失業，不會脾氣暴躁，默默就不會和我分手，她就不會自己一個人開車去給她媽媽過生日。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我沒有死死的追求她，她也許早就和別的男孩結婚了，今天他們應該在一起開開心心慶祝生日，而不會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不是我非要跟舍友搶迎新名額，我不會遇見默默，她也不會為我傷透心，她也不會孤身一人葬身于此。一切都是我的錯。
有人叫我的名字，把我從深深的自責中喚起，是默默的同事，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被淚水浸透了。
田寧，你得振作，叔叔阿姨還需要你幫忙處理后事呢。
好，我這就聯系殯儀館。
5.
將默默的遺體送去殯儀館，又將默默的父母送回家，告別儀式要在后天。我拖著疲憊的身體開車回到家。
到家時已經深夜了，我躺在床上，黑夜沉重的壓在我身上，我被壓的喘不過氣，意識一點點模糊，我像是窒息了，又像是睡著了……
6.
意識一點點恢復，光一點點充斥眼睛，眼前的大橋一點點清晰。
我又坐在了車里，車上輕輕放著歌，是李健的貝加爾湖畔。我歪頭看了看副駕駛，默默正在玩手機，一只手將頭發撥到耳后，一只手握著手機，拇指不斷向上劃著屏幕。她的側臉白凈細膩，可惜沒有看見好看的梨渦。
又是這個夢。昨天做了這個夢，默默就出了車禍。
我放慢車速，可是還是很快看到了前方的藍光點。
果然是和昨天一樣的，是不是默默的車禍也和這個夢有關？
如果我在夢里避開那個藍光球，默默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我開著車慢慢逼近藍光球，他還沒有意識到我的靠近，依然在上上下下的跳動，我趁他向上跳的功夫，加速從他下面穿過。我繼續加速穿過大橋，從后視鏡看到他跳了兩下跳入了河中。
“你怎么突然開這么快？”默默對我抱怨。
“想快點過橋。你還好嗎？”我又歪頭看了看默默，她依然看著手機，嘴角邊沒有梨渦。
“嗯，挺好啊，有什么不好的。”
7.
再醒來時已經上午九點。我想起剛才的夢，和前一天的夢。我不確定是不是與默默的死有關。
我拿出手機，撥通默默的手機號碼，屏幕上顯示著：要一直寵著的人。這是我存的默默的聯系人名字，一直沒有刪。
一首彩鈴沒有唱完，默默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喂，找我什么事？”
“默，你沒有死，太好了太好了我成功了，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默默，你今天不要回家了，改天再給媽媽過生日吧，真的，求你了，別的都可以，就是這件事一定要聽我的，求你了，千萬別過那個大橋！”我一口氣說完，感覺快要哭出來了。
“你有病吧，你才死了呢，剛分手就這樣咒我。我媽昨天生日，我昨天晚上就回來了，我已經在上班了。”
“對啊，是昨天，已經過了一天了，我怎么給忘了，沒事，你沒事就好，好好工作，注意安全。”我有些尷尬，畢竟她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也沒辦法讓她知道。
“難得你還記得，雖然記錯了一天。不過也謝謝你，趕緊找工作吧，別老閑著了。”
嘟嘟嘟……默默掛了電話，我雖然還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是知道她活著，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8.
不是我不想找工作，只是還沒有想好怎么去工作。
我實習時就很幸運的進入了全市數一數二的廣告公司擔任設計，我的創意和畫工讓BOSS很是賞識，第一年我接了不少單子，第二年就買了車。
從此，我在創意方面越來越一意孤行，同事、領導，甚至客戶的意見都不管不顧，只追求自己內心完美的創意。
我的狂傲終于引起公司上下的共怒，雖然沒有被趕出創意組，但是所有創意工作都不再讓我插手，只讓我做最后的潤色工作。
然而那時我還是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卻誤以為是全公司都嫉妒我的才華。
我開始憤怒，對一切，對默默。我每天按時回家，卻從不做飯不做任何家務，只拿著手柄對著電腦打游戲。從傍晚打到深夜，默默只要阻止，就會得到我狂怒的回應。從那時開始，默默的笑容消失了。
但是即使如此，默默還是提出，如果我能振作起來，半年以后就跟父母談婚事。我答應她的鉆石戒指沒有兌現，卻讓她先向我求了婚，我將她用力擁入懷中，那是我最后一次那么用力的深情的擁抱她。
但我卻以變本加厲的傲慢與玩世不恭對抗公司對我的雪藏，終于激怒了一直偏袒我的BOSS。我被解雇了。
失業后我又找了幾家廣告公司，可因為近半年沒有拿出像樣的作品，而且恃才傲物的名聲在業內已經有了風聲，求職并不十分順利。我也開始消極起來，一整天一整天的睡覺、打游戲，也不愿意與默默交流。默默對我也失去了信心。我們有半個月沒有說一句話，再說的第一句話，是默默說的，我們分手吧。
我不同意，對她大吼，吼她嫌貧愛富，吼她虛榮拜金，我剛剛失業就要與我分手。她沒說話，看著我吼完，回到臥室，鎖上了門。
第二天她趁我出門，收拾了所有行李，搬去了閨蜜家里。我去找她，求她回來。她決絕的搖頭，說算了吧，“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從一見到你我就知道，沒辦法與你長久，沒人能與你長久。”
我始終不同意她單方面的分手，我不停發信息給她，傳簡訊給她，或怒罵，或哀求，她都無動于衷。直到我看見她和陌生男人坐在飯店里吃飯，嘴角兩個梨渦閃耀，我才終于放棄了。
9.
我沉浸在壓抑的回憶中，不敢睜開眼，怕一睜開眼就看到自己獨自一人，更加壓抑。
突然房間振動了一下，我以為是地震，趕緊蹲在床邊的角落。過了十分鐘，感覺不會再有震動了，趕緊拿起手機鑰匙錢包出了門。樓道里都是人，住戶吵吵嚷嚷的討論著，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等我到了樓下，手機響起，屏幕上是默默的頭像和“要一直寵著的人”，我趕緊接起來，聽到默默的嗚咽，我心立刻揪起來。
“默默，怎么了，受傷了嗎？別哭，你在哪，我這就過去！”
“田寧，我爸媽他們那，爆炸了！剛才就是他們那爆炸引起的。怎么辦啊，你說我該怎么辦啊？怎么辦啊……”
聽著她的哽咽，我不知該說什么，只安慰她說，“別擔心，不會有事，那么大的地方，不會全都出事的。”我讓她呆著別動，我會去河邊看看情況。
我趕緊掏出手機，希望能看到最新的資訊。時間太短，除了朋友圈里一個接一個的爆炸后濃煙滾滾的小視頻，沒有具體的關于事故和傷亡情況的報道。
我開著車向大橋開去，不知是不是事故的原因，路上格外堵，我只好繞遠去了沿河路。遠遠望過去，對岸一片火光與濃煙，已經看不到河岸與大橋。我看著被濃煙籠罩著的大橋暗影，突然想起來那個夢。
對，那個夢，夢里躲過的那個藍光球，肯定是他干的。默默就是在夢里被我救活的，我也可以避免這場災難。我需要睡覺，我需要做夢，我要做夢。
我趕緊驅車回家，躺在床上，默念睡覺睡覺，數羊數水餃，全都不起作用，我拉好窗簾，戴上眼罩和耳塞，可是意識依然清醒。
我找出安眠藥，一顆兩顆三顆……
不知道吃到第幾顆，我終于感受到世界漸漸消失，我失去了意識。
10.
等我醒來，我已經在車上，載著默默，馬上就要上大橋。
我將車停在了路邊，默默奇怪的看著我，不解我為什么要停車。
我看著默默，對她說，默默，我愛你，比任何人都愛，我今生做過最好的決定，就是搶了老三的迎新名額，然后遇見你，對不起，沒能給你買鉆石戒指，對不起，沒能陪你到最后，可是你要記得，我愛你，一直都是。我現在下車去，你不要跟過來，就在車上呆著，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過來，聽我的，最后一次。
默默被我的話感動的淚光閃爍，不知該說什么，乖乖的點點頭，坐在車上，看著我下了車。
我跑向大橋，我聽到自己喘著粗氣，聽到心臟撲通亂跳。我看見藍色光球就在不遠處。
我一步步走向他，他停下來了。
我一個傾身，將他撲在自己身下。我感到他熱的驚人，我感到胸口被他灼燒著像在燃燒，我緊緊抱著他，卻感覺他在我懷中融化了一般。我失去了所有知覺，失去了所有記憶。
我沒有再醒過來。
結局
父母和默默整理了我的遺物，警察來過幾次，最終確定我為自殺，根據我生前的種種跡象以及垃圾桶里被我撕碎的診斷書，確定我生前患有嚴重的抑郁癥與幻想癥，最后死于安眠藥食用過多。
沒有人知道我為了拯救愛人、拯救世界而犧牲自己，人們只知道我是一個因為失業與失戀而胡思亂想、郁悶成疾的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