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在與動物們的接觸中,我發現我與麻雀打交道最多。或許,這是職業上的緣故。當然,我不是動物馴養師或者研究生物的什么專家。我只是以賣大米為謀生手段的人。所以大米是媒介,讓我與麻雀成為了天天見面的朋友---相處的時間長了,我認為稱其朋友,是對對方起碼的尊重,最終,對自己的尊重。
? ? ? ? 我不知道麻雀是否持同樣的態度來對待我。它們天天飛進我營生的米店,成群結伴而來,唿啦啦的一大片。有時給我的感覺,像是戰爭中低空掠過的機群,向我的領地頻頻集結并發動進攻。它們扇動的翅膀甚至帶起一陣風,我立馬聞到一種溫熱腥膻的羽毛還有肉體的氣息。它們的目的,不是想霸占我的領地,而是想從那些裝滿白花花大米的編織袋里,用尖尖的喙攫取些食物充饑而已。
? ? ? ? 它們這樣不勞而獲的方式,剛開始很是讓我反感,包括我年近七十的老母親。隨著它們無止無休地飛來又飛去,漸漸地麻木了我的神經,任由它們嘰嘰喳喳地在米堆上啄來啄去。其實我每天呆在店里,無聊的時間也多,也沒有人可以聊天,麻雀的存在倒讓我打發了不少沉悶的時光。它們飛來飛去,嘰嘰喳喳,熱鬧非凡,常常吸引我注意它們的一舉一動。它們有時也偏著頭打量我,眼里充滿了好奇。
? ? ? ? 我與麻雀的相安無事常引起母親對我的白眼。她對于我的縱容態度表示了極大的不滿。母親不愿意看見麻雀。這可能與她出生在那個饑餓的年代有關。母親是它們的天敵。母親看見它們的到來,馬上擺出憤懣的架式,眉頭緊鎖,目光如炬,揮舞起雙手,必要時還跺動雙腳,喉嚨里連續發出“噢噢”的驅逐聲。
? ? ? ? 麻雀的雙腳還沒抵達米堆,便在母親的嚴厲防護下,怏怏折翅返回。它們肯定有些討厭這個老太婆,這從它們回逃時發出短促的尖銳叫聲與扭頭投來的惱恨一瞥可以看得出。人有人言,鳥有鳥語,只是我沒有這方面的研究。但我猜得出它們一定是在叫罵。不過,它們委實無可奈何。它們面對人這樣的龐然大物,惟有選擇躲避。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鳥的共性,懼怕人類,可能從遠古時代思維中就保留了這樣的意識。這好比人對于老虎,豹子,毒蛇之類一樣的恐懼。
? ? ? ? 然而這樣的懼怕終究抵不過饑腸轆轆。麻雀像一團黑云飄走,其實飄不遠。它們不可能放棄這樣唾手可得的好機會,放棄一個極為理想的飽餐場所。它們紛紛落到米店不遠處花池的一棵桂花樹上、兩條長長牽向屋檐下的電線上,斜俯身子,瞪圓雙眼,隨時等待母親的轉身或者與來客交談。見有機可乘,便以迅雷不以掩耳之勢再次席卷而來。
? ? ? ? 此時米堆上響起了一陣“沙沙”的聲音,像是雪子砸在了瓦片上,又像是雨點劈哩啪啦敲響了窗戶。我對于這樣的聲音早已經司空見慣,有時是一種享受。但是后來,它們吃飽了,仍然不肯飛走,把米堆當成了交頭接耳再聊天的場所;甚至,亳無顧忌地亂屙體內分解物,這就引起了我的一些反感。我也只是象征性地拍幾下手掌而已。麻雀聽到這樣的警示,知趣地起身離開。這次它們并沒有落在米店附近的棲身之處,而是撲楞著翅膀,向著遠遠的天邊去了。遠望它們變成一個個小黑點,我想,要么,它們繼續去談情說愛;要么,找個理想的地方,休憩去了。
? ? ? ? 麻雀時常的來,似乎與我成了熟客。麻雀的外形幾乎一致,無法判斷出其中的任何一只是否來過。因此對于它們,我無法一一區別并鮮明記下每一只麻雀的外觀及其特點。麻雀對于我來說,是一個整體,無法分辨一只與另一只有怎樣不同的區別。我們只是遠距離的對望者。畢竟我們不同類,并且,麻雀高度的防范意識,無法彼此過份親近。
? ? ? ? 只是麻雀也有麻痹大意的時候。它們正忘我地在米堆上,將一粒粒晶瑩的大米送進喉嚨并發出興奮的叫喊時,冷不防米店的卷閘門嘩啦一聲拉下。頓時,米店內短暫地陷入一片黑暗。這樣的動作,當然不是我所為。我的妻子一直對麻雀不懷好感,總想找個機會教訓它們一下。
? ? ? ? 這不,屋里麻雀吃得正歡,不時發出悅耳的和鳴,絲毫沒有留意有人在門外算計它們。妻子這樣的動作無疑對麻雀是一次災難。它們知道危險已經隨之來臨,眼前的一黑便是陷入危險最好的證明。在短暫的眼前一黑失去短暫的意識形態后,還有后墻的一方光亮成了它們逃生的希望。它們驚惶失措地拉緊著翅膀向那方光亮沒命地射去。徹底上當了。那一方光亮根本不是什么逃生通道,而是一方明晃晃的玻璃。
? ? ? ? 隨著幾聲沉悶的撞擊聲與驚慌的鳴叫,麻雀丟下了幾根羽毛,又唿啦啦飛上二樓。二樓的窗戶重演了麻雀驚慌失措逃命極其愚蠢的一幕。有幾個麻雀被撞昏了,耷拉著翅膀從玻璃或者墻壁癱軟地滑落到桌上、地上,發出絕望的尖叫并渾身抖動。
? ? ? ? 這是我親近它們的最佳時機。麻雀的翅膀失去了飛翔的功能,只能人為刀俎了。在我接觸它們身體的一剎那,它們驚恐地拍打翅膀本能躲避,可是它們已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束翅就擒。不過,我根本沒有什么非份之想,包括以前在書上看過的油炸麻雀之類。這樣的念頭只是面對麻雀可憐兮兮的樣子時,一閃而過。我覺得對于這樣嬌小的動物莫免過于殘忍。人類太不應該了。
? ? ? ? 我輕輕地將手按住它們。羽毛的光滑與軀體的溫暖瞬間抵達我的內心。我用充滿憐愛的目光打量這些每天與我作伴的家伙。它們有一雙小小清亮的左顧右盼的眼睛,黃褐色尖尖的小嘴,一身麻棕色柔和的羽毛,一雙靈巧干瘦的爪。我忽然想起有很多年人們將它們列為“四害”之一,有著多么的不公平。不過現在人們解決了溫飽的困擾,很少再敵意麻雀了。這是好事。蒼蠅、老鼠仍是那樣惹人生厭,像蒼蠅、老鼠那樣的人,更惹不起躲得起了。其實光躲還不行,社會政治學上一直提倡打,狠狠地打,這更是好事。
? ? ? ? 望著麻雀們在二樓亂撲騰,我還是給它們選擇了生的道路。妻氣喘吁吁爬上二樓,原本想活捉幾只,用繩子系住它們的雙腳,倒掛于米店的屋檐下以儆效尤,但是她的愿望落空了。妻無可奈何望著洞開的窗戶,還有一地雀毛,搖搖頭走開了。此舉得不償失,妻后來也再沒有了抓它們的念頭。
? ? ? ? 讓麻雀飛來又飛走吧,還給它們自由的本身,它們沒有錯。我這樣想的時候,米店里又飛來一群麻雀,嘰嘰喳喳熱鬧得很。畢竟是冬天,這是動物求生的本能,也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