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媽，我想你。
現(xiàn)實中，我從未對你說過這句話，從未向你表露過依賴、想念這種親密的情感。連電話交流，都會出現(xiàn)絞盡腦汁找話題的尷尬境地。
你曾抱怨過，說我是白眼狼，養(yǎng)了這么久，回到家一個好臉色都不給你；別的女孩都會對媽媽噓寒問暖，是媽媽的小棉襖，而我，簡直是討債的。
你說得對，我不是個合格的女兒。固執(zhí)、冥頑不靈，不撞南墻不回頭，脾氣跟你簡直不要太像。可正因為我們兩個太像，靠得太近總是相看兩厭，離得遠，對彼此的情感才會真實流露。
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寄宿，直到外省上大學，似乎想家這種事不該發(fā)生在我身上。可，媽，此時、此刻，我很想你。也許正因為你看不到這篇文章，所以我才會肆無忌憚表露我對你的想念與依賴。
說實話，媽，我曾一度不喜歡你，或者說，討厭你。
為什么？
因為你真的很讓人丟臉。
媽，你是個地地道道的傳統(tǒng)婦女，初中沒上完就回家?guī)兔Ω苫睿奕耍樱缓笕蝿谌卧共俪旨矣嫞荒銖膩頉]有出過我們那個國家級貧困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呆在家里，圍著鍋碗瓢盤轉(zhuǎn)；你是個保守、謹小慎微、摳得要命的農(nóng)村婦女。
有很多大熱的文章，寫著父母的貧窮、目光短淺會對孩子造成何種不可去除的心理陰影。
媽，從小到大，你毫不避諱地對我表示，我們家窮，一分錢要掰成兩半用。你身體力行地向我灌輸著窮人的理念：不能多花錢，能省則省……
媽，你對我和哥哥，在金錢方面，真的很吝嗇，很不友好。
印象中，很小的時候，不太懂事，爸給了我一塊錢，我花了五毛，你騙我說我拿著錢容易掉，從我手里把錢騙走，揣到你兜里；哥偷拿了七毛錢，你大發(fā)脾氣，拿著掃帚，追著他打。
這些事，你肯定都不記得了吧。你肯定想不到，在我不太懂事的年紀，因為這些你不記得的小事，就開始不喜歡你。
02
是從什么時候，覺得你讓我丟臉？大概是每次換季買衣服吧。
媽，你知道嗎？上大學后，我對衣服有莫名的偏執(zhí)欲。我喜歡買新衣服，即使看中的那件很貴，我也會咬牙把它買下來；每次換季，我都會瘋狂地買衣服，買新衣服，即使吃土我也要買新衣服。這種病態(tài)的行為心理學上解釋為曾經(jīng)得不到，有能力后即使不需要，也要擁有。
印象中，你從來沒帶我買過時興的衣服。每次換季，到該買衣服的時候，你都會說，現(xiàn)在去買衣服貴得要命，等到這個季節(jié)要過去了，它清倉的時候買最劃算；你極少給我買春秋的衣服，理由是忍忍就過去了，浪費那錢干什么，從小學到初中，我沒有長袖，沒有外套，都是短袖搭校服；你只給我買過一件粉紅色外套，90塊錢，為了那90塊錢，你沒出息地哭了。
每次和你一起去買衣服，是我最折磨的時候。有次買鞋，你拙劣的還價與放低姿態(tài)，使得店家面露不屑，說話也略帶嘲諷。我叫你和我走，你像個無賴的小孩，呆在那家店里，妄圖等待店家大發(fā)慈悲，將鞋賣給你。滿臉通紅的我搶先離開，出了門一段距離，我扭頭，看到你灰溜溜地走了出來。
真丟臉。那個時候，你讓我感到丟臉；現(xiàn)在，我為當時的自己感到丟臉，我恨自己為什么沒有當面對店家反唇相譏，我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你。當年那個一臉不耐，嫌棄母親的小女孩，我為她感到丟臉。
媽，你掌握著家里的財政大權(quán)，你不僅對我摳，對我哥摳，對爸摳，你對你自己也扣到令人發(fā)指。
記憶中，有次去縣城辦事情，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你把我?guī)У斤堭^，只叫上一份餃子，我疑惑地看向你，你揮揮手，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不餓，吃不下。于是，你看著我，一口一口吃完了那份餃子。我那時想，你真小氣，一份餃子值多少錢，真讓我丟臉。
你看，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是個壞女孩，自私自利，只考慮自己。二十歲的我很想沖回到那天中午，扇死不懂事的自己。媽，一想到那天中午你是以何種心情，看著我吃完整份餃子，心就止不住地疼。
媽，你真讓我丟臉，你怎么不懂得為自己考慮，不為自己而活呢。
03
媽，不騙你，我想你。
這幾天喪到不行，想起了寒假窩在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每天早上都要被你叫上兩三次，而我躺在被窩里對你的聲音充耳不聞。你會把飯端到我屋里，把我從被窩里扯出來，在我不想吃的抱怨聲中，勸我多吃點，端都端來了。
寒假在家，不用我做飯，不用我洗衣服，沒錢了伸手問你要……媽，你簡直把我寵成了三歲小孩，毫無自理能力。
春運回家的時候，跟你抱怨火車晚點，坐了將近二十個小時，你懟道，誰讓你當初不報考省內(nèi)的大學，跑那么遠。
我聽后不以為然。可實際上，媽，我后悔了。但倘若我跟你講我后悔報考外省的大學，你肯定指著我的鼻子罵道，誰讓你當初不考慮清楚。
是的，當初我一意孤行，報考了外省的學校，注定了背井離鄉(xiāng)的不歸路。你對我的選擇沒有阻攔，或者說，你試圖阻攔，卻被我無情駁回。
收到錄取通知書后，記得你問我，后悔了沒？
切，不后悔。語氣囂張，態(tài)度堅決。可現(xiàn)在，我后悔了。可我的后悔、懊惱、失意、無助、茫然，不能告訴你，因為媽，我是大人了。以前是你保護我，從現(xiàn)在起，我要保護你，保護者怎么可以撒嬌，可以流淚，可以哭泣呢？
后來得知，當我被外省學校錄取后，你紅著眼問我姑，說以后我是不是就回不去了？是不是嫁人嫁很遠？一兩年才能見一次面？
寫到這里，我有點想哭。要是被你知道了，你肯定會笑話我。
04
媽，我想你。不騙你。
曾經(jīng)迫切地逃離，現(xiàn)在不顧一切地要靠近。可，媽，我和你之間的距離，無可奈何地越來越遠。
寒假回家的時候，晚上七點，天色暗了下來，當我風塵仆仆，拉著行李箱走向你時，我不經(jīng)意間瞥見你。你臉上的神情，每每想起，都會鼻頭一酸，你拘謹、局促地望著我。你對我笑過、兇過，可你從來不會拘謹、局促地看著我。那個眼神，我忘不了，忘不掉。
一個月前，我收到了哥視頻通話的請求，驚奇之下點開，屏幕里是笑得一臉燦爛的你。
你說沒事，就想看看我。時間真的很殘酷，它讓我慢慢長大，卻讓你快速衰老。屏幕里的你蒼老得像是七十歲的老嫗，頭發(fā)花白，皮膚像樹皮，像是大街上的乞丐，可你，實際上五十歲不到。
你望著我，笑著問，你媽丑得不能要，你不嫌棄吧？
要是我在聽你這般問后，回答道不嫌棄，你永遠都是我媽，該多好。我這個該死的沉悶性子像極了你。媽，你一定要知道，我愛你。即使我從未對你說過這三個字，可你要堅信，我愛你。
記得以前，你摳門得要死，可上個大學，你竟變得大方了起來，每次打電話，你都對我說在外面不要省錢，該吃吃，該穿穿，錢不夠了問家里要。
而從前總是抱怨你摳門的我，卻總是說錢夠花，不用擔心。
什么時候，我們倆的角色對調(diào)了？
也許是因為，你老了，我長大了。我要開始跌跌撞撞，跌跌撞撞變得強大，跌跌撞撞地成長，我要開始保護你，我要學著保護你。
媽，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我猜你肯定抱著孫子，哄他睡覺呢。有時候我會暗暗抱怨，你對孫子比對女兒還好。抱怨過后，不禁感到好笑，我竟然會吃一個小屁孩的醋。
媽，我想你。我知道，你肯定會想我。你想念我的時間遠遠多于我想你的時間。
因為你愛我，即使我愛你，你對我的愛也遠遠多于我對你的愛。
世界上父母對子女的愛，遠遠多于子女對父母的愛。可正是這樣，我才更心疼你，媽，你不必為我和哥而活的，你可以多考慮考慮自己，為自己而活的。
媽，我想你。我會保護你的。我發(fā)誓。
